這一日清早,連日的暴雪終于有所消停。
晨光熹微。
將院中一片銀裝素裹映襯得熠熠生輝。
換回衣服,盈香躺在小榻上,將床榻讓給了表姐妹倆人。流螢還沒回來,門口也靜悄悄的,三人心頭縈繞著不安,都沒能真正睡著。
莫約半個時辰后,門口終于有了動靜。
云恬急匆匆開門,只見流螢步履踉蹌,連披風都沒穿,斜靠在門邊的柱子上,整個人幾乎要站不穩,肉眼可見的憔悴。
“流螢姐姐。”云恬跨出半步,將她扶了進來。
觸碰到她的時候,流螢冰涼的手忽然瑟縮了一下。
她發鬢沾滿冰霜,顯然是雪花落在她頭頂,化開后又重新凍住,一道室內,冰又化開,凍得她渾身發抖。
華霓裳拿了干凈的毛巾裹在她頭上,云恬又往她手里塞了兩個暖爐。
“怎么樣,好些嗎?”
華霓裳拿了一顆藥遞給她,“這是驅寒的藥。”
流螢二話不說吞了下去,抖了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來,“昨晚你們可還順利?”
“我那位朋友已經得救了,多虧了你。”云恬心底動容不已,都這樣了,流螢還問她們的事。
盈香忍不住問道,“昨晚你將外頭的人帶去哪兒了?一晚上都沒回來。”
華霓裳無意間瞥見她脖子上一片可疑的紅紫痕跡,眸光一厲,“他們欺負你了?!”
云恬瞬間想起什么,猛地一滯,難以置信道,“你……你昨晚……”
看流螢的樣子,心中的疑惑逐漸肯定。
流螢竟然為了她,主動與那幫人……
“不過是交易罷了。”流螢不以為然,“我欠你人情,理應還你。”
她淡淡推開云恬,語調中透著疏離,“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如你所言,我的命,只屬于我自己。”
云恬想說從未覺得她虧欠自己,卻見華霓裳搖了搖頭。
云恬瞬間會意,終是沒有多說什么。
流螢大抵就是這樣的性子。
她沒有朋友,也不習慣擁有朋友。
像這樣的人,與之相處,需得給她留有余地,讓她隨時可以退回自己認為安全的距離外。
華霓裳趁機問了流螢一些問題,都是與錢萬金有關。
流螢也沒有回避,都如實告知了。
從流螢嘴里,她們確定錢萬金是從蠻奴而來,且曾與南疆王室有過書信往來。
流螢他們,其實都是羅剎宮的殺手,也是錢萬金在大慶扎根后,才以羅剎宮的名義招募的死士。
可羅剎宮幾個統領,則是從一開始就跟著他的,他們幾人不但武功了得,還精通兵法,幾人私下在一起的時候,流螢曾無意間聽過他們用蠻奴語交流。
她知道的其實不多,但從這些蛛絲馬跡足以確定,錢萬金十有八九就是蠻奴大王子百里奇。
不過,流螢這一遭,倒是無意間聽到一個讓他們將心提到嗓子眼的消息。
消息是其中一個殺手無意間透露的。
華家軍死守的燕平關,已在蠻奴三王子百里覺的強攻下岌岌可危。
也就是說,若云硯之和他的神風營再不了,燕平關撐不過三日,必將落入敵手。
屆時,整個北疆,幾乎都在蠻奴的掌控之下。
想到正在死守關隘的父親和兄弟們,華霓裳變了臉色,“太子就算比你晚出發,按神風營的行軍速度,也該到北疆了啊。”
她得知云恬被抓,連夜追著云恬他們的腳步離京,據她所知,云硯之和神風營也在那天晚上連夜拔營離京。
“神風營的速度不慢,大抵是遇到暴雪,耽擱了。”云恬沉吟著道,“表姐別擔心,姨丈他們再撐上幾日,三哥必然能趕到。”
“你不是說,他們也會遇到暴風雪嗎?萬一……”
“放心,三哥和神風營走的那條路,即便是遇到暴雪還可以避一避,最晚也不過三日。”
話落,云恬似是想起什么,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圓桌案上潦草地劃了圖。
半晌,她摩挲著下巴沉吟道,“如此看來,就算三哥趕到,這場仗還有得打。”
華霓裳道,“可我聽說,云硯之將裴遠廷放出來了,還讓他代替你的位子,帶著神策軍拔營離京,目的就是想要合圍燕平關。”
她記得云恬曾說過,赤嶺山路,姑父只帶著他們三個走過。
云恬神色平靜,“這我知道,不過,若是赤嶺山路,一旦遇到暴雪,很可能還會引發雪崩。”
也就是說,這天氣,裴遠廷他們根本無法及時趕到。
所以她才說,這一仗還有得打。
見云恬臉上沒有絲毫震驚,華霓裳忍不住道,“難道,你早就知道云硯之會讓裴遠廷參戰?”
說著,她忽然心念如電,揚聲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你猜到云硯之讓你帶神策軍,是想與你合圍燕平關,你若不在,他就只能將裴遠廷放出來。”
華霓裳微微擰眉,“你這樣做,云硯之可要氣死了。”
“故意的談不上,不過順勢而為罷了。”云恬有些莫名抬眼,“放裴遠廷出來,是他與裴遠廷早就達成的共識,可不是我讓他放的。”
“話雖這么說,但若我是云硯之,我多少都會覺得,你跟著錢萬金離京,冒著這么大風險,是為了逼迫他讓裴遠廷提前出獄,前往北疆立功抵過。”
云恬忍不住皺眉,似乎從未想過這些,“不至于吧?更何況,裴遠廷本就是一名出色的將領,他和三哥在慕家軍中常有配合,由他帶著神策營,與神風營相互策應,對三哥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華霓裳卻在心里哼了一聲,“泥足深陷的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暗嘆這丫頭一心想著打戰,總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
云恬卻不以為然。
此刻,她看著那兩條行軍路線,眸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像這幾天的暴雪,赤嶺山路很危險。”神風營人數不到五萬,即使及時趕到燕平關,也只能一緩燃眉之急。
而且,他們連日趕路,人困馬乏,若對方出動金羽衛,神策營又因被困赤嶺暴雪,不能及時合圍,那么,燕平關定是要陷入一番僵持苦戰。
她抬頭看著窗外漸漸明媚的天色。
不能再耽擱了……
她需得盡快收攏慕家私軍,用那批強弩,徹底壓制蠻奴人引以為傲的金羽衛!
在對付金羽衛這一點上,她與錢萬金倒是不謀而合。
收回視線時,云恬眼底僅剩肅然,“暴雪停了,今日錢萬金定會離開。二哥就拜托表姐了。”
“說什么傻話,他本就是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華霓裳朝她一笑,“咱們就按計劃行事,你自己千萬要多加小心。”
正如云恬所料,剛用完早膳,錢萬金身邊的人就過來催促,說要即刻上路。
而在云恬隨錢萬金離開客棧的同時,死守燕平關的華家軍,也迎來了暴雪過后的一場血戰。
北疆的這個嚴冬,注定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