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青云關的路,不得不趟過那條冰封千里的北幽河。
晨曦初露的縫隙中,裴遠廷領著神策營的將士,緊趕慢趕,終于在卯時那第一縷陽光刺破黑暗之前,來到了北幽河岸。
“世子,咱們直接過嗎?”
眼前,北幽河宛如一條銀色的巨龍,蜿蜒靜臥在大地之上。
河面覆蓋著厚厚的冰層,反射著天邊漸漸亮起的霞光,閃爍著耀眼而冷冽的光芒。
冰層之下,似乎還能隱約聽見河水潺潺流動的微弱聲響,與四周凝固的空氣形成鮮明對比。
遠處,忽有數只寒鴉掠過灰蒙蒙的天空,留下凄厲的啼鳴,為這寂靜的冰面增添幾分蕭瑟荒涼。
裴遠廷站在冰河邊,目光如炬,掃視著前方。
河岸對面,是一片銀裝素裹的山地。
只要過了這條冰河,他們就躲進那片地勢險峻、密林叢生的山地之中。
藏匿起來,靜待時機,為下一步行動蓄勢待發。
趟過冰河,分明是他們必行之路,可是裴遠廷心中卻隱隱涌動著不安。
他曾在這條冰河上,犯下讓他后悔無窮的過錯。
如今重新站在這里,他竟是不自覺地開始畏懼,怯懦。
可他身后,那么多的將士還在等著他作出決斷。
若是猶豫不決,又難免耽擱時間,壞了太子的籌謀……
“裴將軍。”此時,謝覺也下馬走來。
他也是慕家軍的一員,當年慕長纓和裴遠廷在北幽河落水差點沒命的事,他也略有耳聞。
在得知慕將軍青云關戰敗乃是肅王的陰謀后,謝覺對肅王府的人也是恨之入骨。
可后又得知,是裴遠廷收集了證據,讓太子殿下得以順利為慕家翻案,洗清冤屈。
裴遠廷身為肅王親子,卻深明大義,不惜將自己的父親送入天牢,也要替枉死的十萬慕家軍英魂平冤。
裴遠廷無法選擇生做肅王之子,卻可以選擇摒棄私欲,精忠報國。
這樣的人,值得他們誓死追隨!
似乎看出裴遠廷的猶豫,他道,“將軍若不放心,卑職可以帶著慕家軍的人先行探路。”
裴遠廷下意識皺眉。
謝覺又道,“我們原是慕家軍的,常年生活在北疆,體質耐寒,水性也都不錯,裴將軍不必擔心我們的安危。”
聞言,裴遠廷想了想,終于應下,“那就辛苦謝校尉和慕家軍的將士了。”
雖然僅剩的慕家軍早已被歸入神策營統轄,但在裴遠廷眼中,慕家軍一直在,從未消失。
“卑職領命!”
謝覺快速召集慕家軍舊將,一行人小心翼翼開始渡河。
寒風如刀,切割著每一寸裸露的肌膚,將士們的呼吸化作一團團白霧,瞬間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東方悠悠裹著狐裘跟著隊伍的最后,見裴遠廷沒有直接下令讓神策營的將士趟過冰河,心里暗自飲恨。
這個裴遠廷,倒是比她想象的還要冷靜沉著許多。
這樣的人若是愿意全心全意幫著肅王,或許,肅王府不會走到今日,他們東方家也不至于被牽連,落到這般境地!
思及此,東方悠悠眼底的恨意又深濃幾分。
她看向冰河對面的那片靜寂的山地密林,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巡邏的蠻奴兵。
那只能說明,他們早已發現了裴遠廷和神策營的行蹤,正等著裴遠廷過河,甕中捉鱉!
這時,于湛湊近裴遠廷身邊,低聲道,“屬下按照世子的吩咐一路盯著那女的,從離開山道至今,她時常看著河對面的山地密林。”
裴遠廷眉目沉斂,“周圍可有蠻奴兵的蹤跡?”
于湛搖頭,“完全沒有。”
正因沒有,才是奇怪。
這里距離青云關西門這么近,關外又是方便藏敵的山地密林,百里覺不可能沒有安排巡邏。
裴遠廷看著那冒著寒氣的冰河,慢聲道,“調幾個水性好的,隨我渡河,你帶著神策營原地待命。”
于湛目露震驚,“這怎么行?!”
哪有讓主帥先行冒險的?
“你還看不明白嗎?”裴遠廷沉聲道,“她的目標是我。”
“只有我過河了,她才會動手。”
如今天色已亮。
一旦金羽衛從密林里冒出來,渡河的神策軍將士,就像是明晃晃的靶子。
金羽衛的彎弓威力他見識過,更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都力大無窮,萬一冰面被擊穿,后果不堪設想。
“我上河面后,立刻悄無聲息拿下她,再讓弓箭手做好準備。”
裴遠廷脫去身上的狐裘和鎧甲,一邊朝前走,一邊凜聲吩咐,“一旦金羽衛現身,集中火力將他們留下!”
“可是世子……”
“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既然對方是沖著他來,那他便順勢而為,若能狠狠挫傷金羽衛,倒也不是不劃算。
他抬眼看著那條看似不可逾越的冰河,身上僅剩的衣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師父曾說,只有置身于恐懼之中,才有可能戰勝恐懼。
因為在踏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就已經跟恐懼打成了平手。
此時,謝覺已經帶著慕家軍的人安然渡河,轉身朝他們打了個手勢。
一只腳踩上瑩白光潔的冰面,裴遠廷翻涌許久的心緒緩緩歸于平靜。
單薄頎長的身影迎著寒風前行,一步一步,走向對岸。
于湛咬牙,朝身后的人打了個手勢。
頓時,一群與于湛穿著相同的人將東方悠悠圍了起來。
“你們干什么!?”東方悠悠眼底閃過一抹慌亂。
她唰地一聲拔出腰間佩劍,卻叫其中一人更快一步,出手打落。
于湛冷聲道,“你以為世子留你到現在,真是中了你的詭計?”
東方悠悠心尖一顫,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家世子赤膽忠心,當然是要以身報國!”于湛一腳踹向她的膝蓋,東方悠悠痛呼一聲。
于湛眼底有些模糊,“不過,像你這樣的人,又怎會理解!”
東方悠悠膝蓋跪進冰涼的雪地里,身后隨即有人將她反手捆了個嚴實。
她顧不得手腕的疼痛和膝下刺骨的寒冷,抬眼看向冰面的男人背影。
恍然頓悟,他身為一軍主帥,竟然想以身引出金羽衛?
東方悠悠眼底浮起一抹疑惑。
他難道,不想與云恬長相廝守了?
他收集生父謀反的證據,為慕家軍平反,可以說是為了從前的慕長纓,也為了他師父慕清淮的提攜之恩。
可如今他沒了太子之尊,沒了父母家族,好不容易從謀反的重罪中脫身,好不容易回到軍中可以揚名立萬,東山再起。
為何,他寧愿以身誘敵犧牲自己,也要護住身后這五萬神策將士?
他難道不知道,一旦他死了,不論是兵權,江山,還是云恬,都會徹底屬于云硯之嗎?
東方悠悠還沒想明白裴遠廷到底圖什么的時候,裴遠廷已經走到了河中央。
此時,雪地下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馬蹄聲。
下一瞬,一群身穿銀色鎧甲的蠻奴兵從林中策馬疾馳而出。
他們一手握著蛇紋彎弓,一手搭箭拉弦,金色箭尖瞄準了冰面上小心前行的裴遠廷幾人!
于湛神色一凜,朝身后早已準備好的弓箭手打了個手勢。
“金羽衛來了,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