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
村子里的百姓們一大早就起來了,準備前去趕集市。
幾個婦人背著背簍,出門的第一時間就看向了不遠處的叢林。
“那個夫人還沒出來嗎?”
“沒有,今天已經到十五天了,她們該不會是死在了那個大蟲的口中吧?”
“什么朋友,畜生就是畜生,和人能一樣嗎?”
話音剛落。
叢林邊緣出現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別人,正是白梧桐和嬋兒迎春。
幾個婦人頓時瞪大眼睛,不敢再說話。
雖然這樣的場景,她們已經見過一次了,可再看到還是避免不了驚訝。
她們居然還活著……
這三人的命可真是夠大的,當真能從大蟲的口中活下來。
嬋兒也沒管她們,攙扶著白梧桐,“娘娘,今兒個是每逢十五的集市,咱們這次多買點東西吧。”
白梧桐點頭,“行,一定要多買些肉和骨頭。”
大蟲已經有些老了,狩獵起來也不如之前那么靈活。
反正白梧桐有錢,干脆就出去買肉回來給它吃。
雖然不能一次性買十五天的,但最起碼能讓大蟲輕松一些,還能吃得盡興。
三人一同出發,前往集市。
集市就在不遠處的縣城里,走路也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
白梧桐已經換下了身上的綾羅綢緞,穿上粗布麻衣,除了樣貌和氣質與普通農家女不同,其余的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三人來到不遠處的肉攤。
老板對白梧桐可謂是記憶尤深,畢竟他還沒見過哪個農家女,能一口氣買上接近百斤肉的。
“夫人,您又來了,想買些什么?”
“你這里還有多少肉?”
“還有大概一百五十斤左右。”
“行,我都要了。”白梧桐讓老板全部裝起來,一會派幾個暗衛帶回去,剩余的人也足夠保護她了。
三人一路走一路買,夠了半個月的食材便回去了。
現在嬋兒和迎春再看到大蟲,一改之前的緊張,反倒是多了幾分親近,看它那虎頭虎腦的樣子,絲毫不覺得恐怖。
白梧桐拿出肉,讓大蟲一口氣吃個夠。
它趴在不遠處,幾口就吃下十斤肉,看得嬋兒嘖嘖稱奇。
就在這時,一名暗衛前來,送上一封信,“娘娘,這是京城派人送來的。”
白梧桐在這里定居之后,便讓暗衛傳了信回去,如今蘊和他們也知道她住在這里的事情,不過以為她是住在村子里,絲毫不知道大蟲的事情,否則每日恐怕就要擔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了。
信件拆開,是昭陽那熟悉的字跡。
“阿娘,告訴您一個喜訊,我懷孕了,害喜嚴重,什么都吃不下,每天都要吐上好幾次,原來懷孕如此辛苦,也不知阿娘懷我們時,是否也是一樣。若不是,想問問阿娘如何能好轉一些。真的很想阿娘,希望您能早些回來。真討厭,二哥知道我要給您寫信的事情,非要讓我給您帶句話,二嫂也有喜了,只是懷相比我好多了……”
昭陽絮絮叨叨,寫了整整三頁,密密麻麻。
白梧桐絲毫不覺得厭煩,反而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昭陽只是給自己一個回信的理由。
否則宮里有那么多太醫,哪一個都更了解如何緩解害喜的情況。
“嬋兒,研磨。”
“是,娘娘。”
白梧桐坐在竹子編成的小椅子上,開始寫回信。
這一寫,就是一個時辰過去,寫了整整四頁。
里面詳細寫了懷孕時要注意的情況,還有要吃的東西。
看來她還真是避免不了操心的命,都已經走了,還是要為幾個孩子擔憂。
白梧桐叫來暗衛,讓他將信送出去。
這里距離京城并不遠,快馬加鞭,最多一日半就能將信件送到。
她起身來到外面。
大蟲已經吃完了肉,正在懶洋洋的趴著。
白梧桐靠在它身上,閉上了眼,“吃飽了,就該睡覺了……”
……
時間一日日過去。
木屋中專門放信件的匣子已經裝滿了。
無奈之下,白梧桐只能讓嬋兒幫忙編了一個小盒子,繼續裝。
不知不覺間。
小盒子一個堆著一個,竟是占滿了整個角落。
白梧桐看著蒼老的大蟲,這才恍然發現。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竟是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她沒有離開過山林,哪怕是新年,都陪著大蟲一起度過。
白梧桐似有所感,抬起手撫摸大蟲的絨毛,“你是不是要走了?”
大蟲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嚕聲。
白梧桐痛苦的埋在它脖頸處,聲音哽咽,“你活了二十多年,我卻只陪了你五年,是我的錯。走吧,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如今我可是太后,誰也不能傷害我。”
呼嚕聲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大蟲也徹底閉上了眼睛。
良久,白梧桐才終于抬頭。
“嬋兒,迎春,帶人挖土,將它下葬。”
“是,娘娘。”嬋兒紅著眼眶,前去拿鏟子,叫來暗衛一起挖坑。
三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切。
嬋兒和迎春不再害怕大蟲,偶爾也敢上手摸一摸。
就連那些暗衛有時都會現身,坐在它的不遠處,一起看著平靜的溪水和滿眼的翠綠。
有時天冷了,大蟲還會進入屋內。
它不怕冷,但是它害怕白梧桐會冷,于是用自己厚實的皮毛為她取暖。
嬋兒一邊挖一邊哭,“大蟲怎么就死了呢,我還沒有摸過它的屁股。”
迎春默不作聲的挖坑,良久才道,“也不知道娘娘該有多傷心。”
兩人同時回頭看向白梧桐。
她依舊坐在大蟲的旁邊,輕聲哼著歌謠。
她不再流淚,可是心卻在滴血。
她在這里最后的朋友,也走了。
就好像抽走了她一半的心,空洞無比。
就連這座山林,都失去了顏色。
夜幕低垂。
大蟲下葬。
隨著泥土掩埋,黃色的毛發徹底消失不見。
白梧桐灑下最后一捧土。
“走吧,我們也該離開這里了。”
她說完,沉默的回到木屋,開始收拾東西。
嬋兒和迎春看著她這副模樣,擔心不已。
“娘娘,您若是難過就哭出來吧。”
“是啊,娘娘,哭出來會好些。”
白梧桐輕笑一聲,反而看開了,“有些時候,分開反而是更好的,它不是死于獵戶之手,也不是生病早去,而是壽終就寢,我還陪伴了它最后三年,我知道它是開心的,既然如此,那我沒什么可難過的。”
“只是……”她手上動作一頓,“以后再也不會有家的感覺了。”
若是家里沒了親人朋友,那還是家嗎?
嬋兒嘴快,想都沒想便開口道,“娘娘,皇宮是您的家,荀府也是您的家!”
白梧桐不再說話,繼續收拾東西。
嬋兒見狀,也不敢再說了,默默前去幫忙。
收拾好東西,幾人連夜出發。
白梧桐想自己靜一靜,嬋兒和迎春便坐在了第二輛馬車上。
迎春拿出自己繡好的帕子,放在包袱里,留著給娘娘擦手用,“嬋兒,你說……娘娘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她不覺得荀府和皇宮是家呢?”
荀府有父母雙親,還有宗族。
皇宮有兒子女兒,還有熟悉的宮人。
為什么它們都不是家?
嬋兒張了張嘴,最后嘆息一聲,“我也想不明白,而且娘娘怎么會認識大蟲呢?還有娘娘之前說的五年是什么意思?大蟲活了二十多年,除去這三年,娘娘還陪伴了它兩年,可是算起來,那個時候娘娘應該進宮了才對,不對,應該是在道觀才對,那個道觀距離這里可要兩日的路程呢!”
她越說越覺得白梧桐身上都是秘密。
可惜……她只是個下人,白梧桐若是不說,她們也不敢問。
迎春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么晚了,先休息吧,以后今日的話我們還是不要說了,若是娘娘聽見了,該生氣了。”
嬋兒點點頭,躺在軟墊上,隨著馬車顛簸很快入睡。
清晨時分。
馬車抵達了下一座城池。
兩人已經一改之前的哀傷,恢復了尋常模樣。
一下車,就見白梧桐正站在城門不遠處,似乎在看什么。
嬋兒踩著碎步過去,“娘娘,咱們不回皇宮嗎?”
“不回去,你們若是想回就回吧,我想看看這大好河山。”說完,她拿出了兩個小貓的雕塑掛在身上。
牌位留在故土。
這兩只雕塑便是阿爹阿娘,陪她一起行走天涯。
“我才不回去呢,我要陪著娘娘。”
迎春緊隨其后,“我也是。”
白梧桐舉起手,遮擋陽光,粲然一笑,“好,進城吧。”
一行人走向城門。
門口不遠處立著一塊石碑,上書兩行大字——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