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華已然明了裴桑枝的用意,不假思索地欠身行禮:“奴婢謝姑娘垂憐,甘奴婢愿意去。”
裴桑枝眼底掠過一抹隱晦的笑意。
她就說,素華很是上道,極有眼色,省了她許多口舌。
“哪怕當真要為長吉送命,你也心甘情愿?”裴桑枝好整以暇地把玩著腕間的玉鐲,慢條斯理道:“他既已不認你這個姐姐,你又何必執著?”
“只要你此刻對天起誓,與長吉恩斷義絕,我便收回成命。往后,你仍是聽梧院最體面的大丫鬟?!?/p>
“如何抉擇,全在你一念之間?!?/p>
素華哭著搖頭:“姑娘,他不認我這個姐姐,是他的事情?!?/p>
“可我,不能不認他?!?/p>
“與其獨活于世,夜夜受那錐心之痛和噩夢纏身的折磨,倒不如隨他去了。黃泉路上,一家人也好團聚?!?/p>
“死了便死了吧?!?/p>
裴桑枝柳眉倒豎,佯裝震怒地拍案而起:“好個不識抬舉的東西!既然你這般急著赴黃泉,本小姐若再阻攔,倒顯得我不通人情了?!?/p>
“既如此,你且回聽梧院收拾收拾,今日便去伺候那位吧?!?/p>
“你放心,念在主仆一場的情分上,待你與長吉咽了氣,我自會差人給你們收尸,總不好叫野狗叼了去。”
“還不快去?”
素華鄭重道:“謝姑娘成全?!?/p>
長吉左看看,右看看,臉上的焦急之色愈重。
他比誰都清楚,那些在三公子跟前伺候的貌美婢女,最終都落得怎樣凄慘的下場。
三公子長了張儒生臉,實際上就是能把人活剝了吞下腹的豺狼虎豹。
眼見著素華轉身離去,背影漸行漸遠,長吉只覺眼前天旋地轉,一片昏暗,咬咬牙,豁出去道:“阿姐,你……”
“你等等?!?/p>
他……
他不能罔顧阿姐的性命。
他不能自私地只考慮自己的安危。
“我……”
“我說。”
裴桑枝和素華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尤其是裴桑枝……
天知道她多怕裴臨慕真的用了訓狗的法子調教長吉,而長吉這個受虐者也真的依戀上了裴臨慕這個施虐者。
萬幸!
當真是萬幸。
她頭一次覺得,有把柄攥在旁人手里,竟是件好事。
“素華,回來吧,聽聽長吉如何說?!?/p>
“本姑娘心善,最是喜歡伸張正義,替人做主。”
素華高懸的心方才稍緩,卻又在下一刻猛然揪緊。
她的心落的太早了些。
只見長吉嘴角扯出一抹慘淡的笑,那雙眼睛里滿是自嘲與厭棄。
他佝僂著身子,嗓音嘶啞道:“五姑娘,小的...小的曾奸淫過良家女子的清白。這等腌臜事,姑娘還要替小的討這個公道么?”
說罷,不敢再抬頭,只將那張精致的有些女相的臉深深埋進陰影里。
裴桑枝和素華兩臉震驚。
這……
裴桑枝:天地良心,兩輩子了,她真沒看出長吉是這么膽大包天又卑劣無恥的人。
素華更是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撅過去。
“你……”裴桑枝欲言又止:“你奸淫良家女子?”
說實在的,她倒是更愿意相信有英雄氣概的女子對長吉強取豪奪。
長吉點了點頭:“對?!?/p>
“不單是奴才,但凡隨公子們去書院的每一個書童,手上都沾著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只不過……”長吉聲音漸低,“有人是甘為爪牙,有人卻是身不由己罷了。”
“公子他一心要將那書童牢牢攥在手心里,非得確保我們這些下人生不出二心,不敢有半分背叛之意才肯罷休。您說,還有什么比捏著這等能將人送進大獄的把柄更叫人安心的?”
“任誰也不想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更不愿平白丟了性命。這般情勢下,除了他唯命是從,俯首帖耳,別無選擇?!?/p>
“有書童做掩護,做倀鬼,他既能把侯爺瞞的死死的,又能在書院里橫行無忌,自然樂此不疲?!?/p>
裴桑枝心沉了沉:“是他強逼?”
長吉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威逼利誘不過是前奏。若這些手段都無濟于事,他便會強行灌下極烈的催情藥。那藥性之猛,足以摧毀人的神智。待藥力消退,清醒過來時,往往只見榻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半條命都已去了。”
“公子說,元初帝臨朝之際,親敕修訂《大乾律》,其中明令:凡奸淫良家女子者,皆以重罪論處。其刑甚嚴,輕者流徙千里,重者立決極刑?!?/p>
“誰能不怕。”
“既唾棄自己,又怕死?!?/p>
“有這樣的把柄攥在公子手里,所以公子根本不怕小的來了駙馬爺身邊就會有二心,更不怕小的說些有的沒的?!?/p>
裴桑枝只覺寒意自脊背竄上心頭。
原來整個永寧侯府里,最該被千刀萬剮的是裴臨慕。
上一輩子,直到她死,裴臨慕那些骯臟勾當仍舊深埋地下,未曾見得天日。
所以她對這件事情是全然不知的。
“你是被下藥的?”
“既然,你已經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了,他為何還是對你非打即罵?”
長吉破罐子破摔道:“公子要的是全身心的服從,要的是他指鹿為馬,小的們也得睜眼說瞎話,要的是小的與他同流合污。”
“凡稍稍有不順著公子的意,公子便會施以小懲?!?/p>
“或戒尺。”
“或匕首。”
“或拳腳?!?/p>
裴桑枝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不是你?!?/p>
“大乾律法明載,凡遇重大案件,也當遵循“誅首惡”之原則。律中明文規定要嚴格區分首惡與從犯,嚴懲元兇巨惡,而從犯則酌情論處?!?/p>
“若你愿為首告或作證,便是將功折罪之機,待裁斷之時,朝廷自會從輕發落?!?/p>
“你可知,自永榮、元初二帝修訂以來,《大乾律》較之舊制,已然相對詳實健全,法度森嚴?!?/p>
“雖不敢言盡絕冤假錯案,但也算得上是良法善制。”
“你可愿聽我差遣?”
“五姑娘。”長吉的聲音里透著幾分躊躇,“奴才愿意首告,也愿意作證,只是,此事一旦鬧大,只怕那些清白人家的姑娘們,這輩子就完了?!?/p>
“人言可畏啊。”
“一人一句唾沫,就能淹死那些女子。”
“屆時,她們該如何自處呢?”
裴桑枝眼底掠過一抹冷芒。
方才那番話,本就有著寬慰長吉的成分在。
要裴臨慕死,還不需要那般大費周折。
“你且安心留在駙馬爺身邊,修改再提回裴臨慕身邊伺候的話?!?/p>
“你所言之事,我自會去查明真偽?!?/p>
若是真,就想法子讓裴臨慕死的更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