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剛剛六歲,卻也知道被賣就意味著爹娘不要我了,我以后是生是死,都和他們沒關系。”
向小園又輕輕一笑,笑中不乏心酸。
“我想不明白的是,我雖然是個賠錢貨,難道不是他們的親骨肉嗎?親骨肉是說賣就能賣的嗎?”
進賀家的前一個晚上,娘破天荒的把她抱到大床上,讓她睡在爹娘的中間。
她高興極了,心想爹娘到底還是舍不得她的。
她一頭鉆進娘的懷里,一動不敢不動,她怕一動,眼前的一切就變成了夢。
夢是假的,可眼前懷抱是真的。
娘的懷抱真軟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她,仿佛在哄著她最疼愛的寶貝。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摟著娘、挨著爹睡。
因為是第一次,她舍不得睡過去,睡意一上來,她就暗戳戳捏自己一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說話聲。
爹說:“這丫頭睡著了沒有?”
娘說:“一動不動,怕是睡死過去了。”
爹說:“你快把她抱走,擠得慌。”
娘沒有半刻猶豫說:“好。”
向小園雙目中有微光閃過,卻沒有一滴淚流下來,反而盈盈含笑,好像那一句“把她抱走”,并未在她心里落下疤痕。
可對面三人都知道,她此刻說的每一句話,提到的每一個人,都是狂風暴雨打在她心上后,落下的傷。
無論過去多久,哪怕已做了鬼魂,只要那傷口被掀開來,里頭的涓涓血水便流出來,從來不曾痊愈過。
鬼也是會痛的,只是無人可訴。
衛東君心酸難忍,心想但凡向小園心中要有個牽掛,也不至于走上那條絕路。
“他們是你不想活下去的原因嗎?”她輕聲問。
“不是。”
向小園回答的很果斷,“我只是覺得他們很奇怪,明明不喜歡我,為什么還要把我生下來?”
接著,她又問:“他們這么不喜歡女人,厭惡女人,可他們不也是女人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嗎?”
最后,她清了清嗓子,又問:“同為女人,我娘為什么討好總是打她的男人,寶貝不孝順她的幾個兒子,卻欺負我這個唯一心疼她的女兒呢?”
沒有人能答上來。
濃霧里,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向小園看著面前的三人:“你們想聽聽我的答案嗎?”
譚見和寧方生還沒做出任何反應,衛東君已經用力地點了幾下頭:“想聽。”
“因為……”
向小園用氣聲輕輕吐出幾個字:“他們似乎也沒有選擇。”
衛東君很少有淚,連陳器都說她這個人鐵石心腸,但此刻她再忍不住,眼淚唰的一下落下來。
她幾乎是哽咽著說:“所以,你已經原諒他們了?”
向小園搖搖頭:“不是原諒,是不值得,不值得的事情就算了吧。”
衛東君卻從這話里,聽出了另一層意思,趕緊抹了淚道:“那什么事情是不能算了的?”
“不是事,是一個人。這個人是不能算了的。”
向小園臉上的笑一瞬間收起,神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她才是我真正不想活下去的源頭。”
衛東君心一顫:“這人是誰?”
向小園低低答道:“賀府三小姐。”
怎么會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三人臉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尤其是譚見,五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揣摩向小園自盡的原因。
會不會是被逼的?
莫非因為房尚友?
又或者因為他遲遲沒有兌現諾言,對天底下的男人都絕望?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女人,一個離得十萬八千里,八竿子打不著的女人。
譚見強忍住心中的震驚,“為什么會是她?”
向小園眼神有剎那的恍惚:“如果時間能倒回到六年前,其實我也不相信,有一天我會因為這個人自盡。”
時間如果再能倒回二十九年前……
她更不會相信,她會因為一個只比她大三歲的小女孩,而改變自己的一生。
……
賀家是方圓百里的大戶人家。
當家人是個老太太,姓許。
許家極為有錢,許氏嫁到賀家,嫁妝足足裝了兩條大船。
小夫妻倆過了三年蜜里調油的日子,生下個大胖小子,也就是如今的賀老爺。
賀老爺三歲那年,他爹在外出買賣的途中,遇著一場大火,他為了救人,自己被活活燒死。
許氏沒有再嫁,靠著娘家兩個哥哥的幫襯,把賀家的家業撐下去。
賀老爺在許氏的做主下,娶妻顧氏。
顧氏一口氣為賀家生了三兒三女,向小園要服侍的賀三小姐,便是顧氏最小的女兒,芳名賀湛英。
向小園第一次見到賀湛英,是在許氏的堂屋里。
其實和她一同賣進賀家的,共有六個女孩兒。
在管事婆子張媽的手里調教了幾個月后,許氏命張媽挑出三個最出眾的,打算放到賀府三位小姐的院里,她是其中一個。
丫鬟有丫鬟的性格,主子有主子的喜好。
她們三人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等著小主子們的挑選。
張媽說過,府里三個小姐,大小姐、二小姐都在顧氏身邊長大,性格溫柔孝順。
唯獨三小姐,剛生下來沒幾個月,就被老太太抱到身邊親自教養。
如果說,老太太是這賀府的當家人,那三小姐便是賀府的小祖宗。
張媽還說,你們誰被選去侍候三小姐,都要多生出幾個心眼,否則不死也要脫層皮。
那天,許老太太端坐在上首,顧氏唯唯諾諾地站在她的身旁侍候。
下首處擺著三張椅子,上面分別坐了三個漂亮的女孩兒。
許氏朝最小的女孩兒招招手。
那女孩兒一頭扎進許氏懷里,許氏一手摟著她,一手指著向小園她們,“三兒,你挑一個。”
賀湛英的小名,就叫三兒。
三兒小眼一滴溜,指著向小園問道:“她叫什么?”
張媽笑瞇瞇道:“回三小姐,她叫向春花。”
“就她了。”
此刻的向小園正在心里不停地向老天爺祈禱,祈禱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被三小姐挑中。
哪曾想偏偏是她。
這時,顧氏的眉頭微微一皺:“三兒,咱們換一個。”
“娘,為啥?”
許老太太不等顧氏回答,冷哼一聲:“你娘是覺得這丫頭長得太漂亮了,將來怕你拿捏不住。”
“怕啥。”
三兒頭一歪:“拿捏不住,我就打,打得她服帖為止。”
“好,這才是我養大的孩子。”
許老太太看了眼顧氏,意味深長道:“三兒,跟你娘說說,怎么對付惡狗?”
“阿奶說:怕沒有用,讓惡狗不咬你的辦法,就是左手拿棍,右手拿刀,不服你就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