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園的路,并非從桃花源的酒樓穿過去,而是走酒樓邊上的一條青石小道。
穿過三道拱門,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在綠樹的掩映下,隱約可見幾處院子。
院子散得很開,中間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衛東君心想,一處院子便是一桌貴客,貴客與貴客之間,誰也瞧不見誰,可真夠隱蔽的。
三人進到一處院子,那院子雅致極了。
掌柜指著那道半遮半掩的門:“我們東家就等在里面,三位請。”
請就請。
衛東君大大方方推門進屋。
一只腳剛跨進去,目光掃見圓桌前坐著的人,衛東君嚇得臉色大變,轉身又走了出去。
身后跟著的兩人見衛東君突然退出來,都驚了一跳。
陳器胡子都驚飛了:“里面什么情況?”
衛東君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慌亂,“是她,她來了,她來了,她來了。”
“她?”
陳器哽住:“誰啊?”
衛東君跺著腳,捂著嘴:“錢月華啊。”
“月華姐?”
陳器聲音一呲,腦袋一縮,腳下一滑,瞬間便滑到了寧方生的身后。
這個王八蛋,怎么能比她還躲得快。
衛東君急得想罵人。
沒別的法子了,她也必須躲一躲。
正貓著腰要走到陳器身后呢,一只大手攔過來。
衛東君被逼著抬起頭,迎上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一臉愁眉道:“寧方生,我不怕沈業云,但我……”
“阿君。”
一個溫柔的聲音從屋里傳過來,聽得衛東君頭皮發麻,兩腿發軟。
她硬生生擠進寧方生和陳器的中間,湊到寧方生耳邊,捂著嘴,用氣聲說了三個字。
“我怕她!”
陳器趕緊解釋:“我也怕!”
寧方生目光深深看了兩人一眼,什么話也沒有說,抬腳走進屋里。
屋里的擺設,比著院子更多幾分閑適淡雅,仿佛置身于一幅山水畫中。
尤其是那個坐在桌前的女子,著一身月牙白的素羅衫,眉目寧靜,氣質恬淡,似從畫中來。
寧方生無視坐在一旁的沈業云,沖那女子施一禮,“錢小姐,久仰。”
錢月華起身道了個萬福,唇邊含著一枚淺笑:“寧先生,幸會。”
聲音圓潤而溫柔,像一縷微光,穿透了層層云霧,輕輕落在人的耳畔。
沈業云把錢月華請過來……
鴻門宴啊?
看來見招拆招的人,只能是他寧方生了。
寧方生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平日里你們總心心念念,這會人就在眼前,反倒怕了?”
這話既不動聲色地向錢月華示好,又替兩人遮掩了一下。
時機恰到好處,兩人硬著頭皮從寧方生身后走出來,同時沖錢月華露出笑臉。
衛東君喚了聲:“錢姐姐。”
陳十二喚了聲:“月華姐。”
錢月華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后落在衛東君身上。
多年未見,她竟出落得這樣,眉眼間依稀有一點那人的模樣。
她淺淺笑道:“阿君,十二,都坐吧。”
“都坐吧”三個字,讓衛東君心里狠狠打了個激靈。
這是在宴席上,女主人招呼客人時慣用的三個字。
所以,面前那個眉目寧靜的女子,是此間的主人,是沈業云的未婚妻,而非她心心念念的錢姐姐。
想明白這個道理,衛東君心里的忐忑害怕,一掃而光。
她在圓桌的對面坐下來,坦坦蕩蕩道:“錢姐姐,我剛剛進來又退出去,一是太突然,二是沒想好要怎么恭喜你。”
“我也是。”
陳器在衛東君的一側坐下來,“怎么都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月華姐,有好些年沒見了。”
寧方生黑沉的眼中有驚詫一閃而過。
不錯。
情緒調整得很快。
他看了衛東君一眼,隨即在她的另一側坐下,淡淡道:“雖是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無論如何,久別重逢總是好事一樁。”
一句話,說得桌上四人臉色都微微一變。
陳器:他在提醒我,這出鴻門宴是有預謀的。
衛東君:他也在提醒我,既然對方打出感情牌,你不妨也可以利用一下這張感情牌。
沈業云則與錢月華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掌柜親自過來斟茶倒酒,秀麗的婢女一道道上菜。
一切妥當后,婢女退下,掌柜恭敬地道了聲“諸位請慢用”,也掩門而出。
這時,衛東君三人才發現,比著前面樓里的菜品,北園的菜品更精致,精致到不忍動筷子。
“北園專門用來招待桃花源的貴客。”
沈業云提起酒盅,沖對面三人歉意一笑。
“上回三位雨夜登門,我身體有恙,不曾好好招待,今日特意請三位過來,就是想用這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話說得這么漂亮,衛東君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一雙眼睛只看著錢月華。
其實,她剛剛走進來,又退出去,并不是害怕。
而是下意識的心虛。
當年錢月華因為等不來小叔的一句話,還偷偷找過她。
“阿君,你替我暗下問一問他,我哪一處惹他討厭?”
她沒有問,而是借著衛家的一回宴請,自作主張地把錢月華拉進了八角亭。
另一邊,她又安排十二把四叔也拽進八角亭。
等他們兩個都到齊,她和十二跑開了,遠遠的找了個地方躲起來,看著亭子里的動靜。
當時十二還問呢:“被干爹干娘知道了,咱們倆會不會挨打啊。”
她滿臉不在乎:“只要能讓錢姐姐嫁進來,挨打我也認了,十二你看,他們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哪曾想,她話說完沒多久,小叔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從那以后,錢月華便再也沒有來過衛府。
這是衛東君十八年的人生里,最遺憾的一件事。
她甚至還暗戳戳想過,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張非把兩人湊一起,是不是他們的結局會不一樣。
這時,一個念頭在衛東君心里破土而出。
“月華姐。”
她突然出聲:“聽說你定婚了,恭喜啊,這杯酒,我敬你。”
錢月華端起酒盅,溫柔看著她:“阿君,謝謝。”
衛東君一飲而盡后,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擱。
“沈業云,虛情假意的寒暄和客套就沒必要說了,你這一趟專程請我們過來,是想知道‘元吉’二字,我們是從何知曉吧?”
沈業云臉色微微一變。
“我可以告訴你實話,但你也要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衛東君直視著沈業云眼睛。
“你敢,還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