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四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歪著頭,看了她一會:“想占用你三天的時間,陪我去個地方。”
“哪里?”
“山里。”
“去山里干什么?”
“清靜幾天。”
錢月華看著他臉上的苦笑,以為他又和錢老爺鬧了一場。
以往父子二人爭吵,衛四郎總要出去避一段時間,這回竟然避到南邊來,看來鬧挺大。
她想了想:“孤男寡女的,這不合規矩。”
“錢月華。”
衛四爺輕笑了一下:“你捫心自問一下,你是個有規矩的人嗎?”
從來不是。
她的外頭,裝得比誰都有規矩,晨昏定省,親和兄妹,安安分分,柔柔靜靜,長輩們哪個不夸她一聲好。
但內里……
沒人知道,她只要回了三邊,便換上男裝,騎在馬上,跟著大哥到處撒野,還會拉弓射箭。
這事,她沒跟別人說起過,就告訴了衛四。
“家里……怎么搪塞?”
“太子妃來了南邊,想找人陪她在南邊游山玩水,好好轉一轉,明日就會有帖子上門,馬車會等在府門口,到時候,你上那輛馬車就好了。”
“衛暮山,你竟然……竟然把太子妃都搬出來了?”
“有什么不可以?”
衛四走到她面前,垂下眸,柔聲道:“什么丫鬟都不要帶,帶幾身替換衣裳就好,錢月華,我們明兒見!”
回府的路上,錢月華坐在馬車里暈暈乎乎,總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
但狠狠掐一下,腿上又疼。
不是夢。
……
太子妃的親筆書信送到錢府,祖父笑了幾聲,讓錢月華好好陪著太子妃,別念著家里。
錢月華心里有些發虛,沒留意祖父的笑里,帶著一點意味深長。
馬車就等在錢府外頭,車外還有七八個侍衛。
她拎著包袱坐上去。
馬車啟動,直奔城門外而去。
到了城外,車停了下來,簾子一掀,上來一個人。
正是衛四。
衛四今年二十六,一般男人到了這個歲數,早就娶妻生子,他一樣都沒有,所有心思都花在了輔佐太子的身上。
經歷和眼界,賦予了一個男人最好的精神狀態。
衛四穿一身天青色的長衫,氣度斐然,錢月華不敢多看,慢慢挪開了眼睛。
馬車繼續前行。
車里多了一個人,氣息都不一樣了。
錢月華從來不是多話的人。
衛四也一樣。
再加著過往兩人的種種經歷,似乎說什么都很尷尬,所以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假寐。
錢月華心想,早知道氣氛這樣的尷尬,就不該答應他出來。
三天呢,要怎么度過啊。
錢月華不知道的是,當她假寐的時候,衛四的目光淺淺淡淡的,始終落在她的身上。
……
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的時間。
午后,馬車進了山,又在山里繞了許久的路,傍晚時分才到了一處院落。
那院落足足有五間房。
屋前是一片很大的池塘,屋后是菜園。
菜園的角落里,也不知是誰豎了一架秋千,晃晃悠悠的,能坐下兩個人。
錢月華進了屋,發現堂屋里打掃得干干凈凈,一應家具都是齊全的, 兩個美人瓶里,還插著幾株花。
左右兩個廂房住人。
床上的被褥和蚊帳,都是新的。
另外兩個房間,一個是灶間,一個是茶室。
茶室里掛著字畫,薰著香,木制的茶臺上,擺著各色制茶的工具。
她好奇了:“衛暮山,這院落是誰家的,怪招人喜歡的。”
衛四背著手,嘴角有些小得意:“我自己建的。”
你就吹吧。
錢月華其實是個溫淡的人,很少情緒外泄,但因為衛四這一句話,她實在忍不住,朝他翻個白眼。
衛四笑笑,“你先歇著,我換個衣裳做飯去。”
錢月華這才發現,院子外頭的車夫,侍衛一個個都不見了,這個院落里,只剩下她和衛四兩個人。
所以,這三天的時間,他們一個少爺,一個小姐得自己生火做飯?
他會嗎?
反正她是不會。
這時,衛四指著左右兩間廂房,“我是男,住東邊;你是女,住西邊。”
說罷,衛四先一步踏進了廂房,再出來時,已脫去了長衫,換上了一身的短打。
錢月華這時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并非說笑。
她跟過去,看著他熟練地切菜,洗菜,生火……
火光從灶膛里映出來,錢月華感覺自己的胸口,緊得有些發疼。
這么些年了,衛四在她的眼里,從來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翩翩君子。
誰曾想……
在這世間最俗的人間煙火處,他卻最令她怦然心動。
她突然想時間就此停下來。
因為這一刻,他陪著她,伴著她,似乎還有些寵著她!
……
晚飯是三菜一湯。
菜咸了,湯淡了,米飯做得也有些硬,衛四自己嘗了嘗后,一臉的沮喪。
錢月華卻吃得嘎嘎香,連盛了兩碗飯。
這是衛暮山親手給她做的飯。
衛暮山是誰?
是四九城里所有年輕女子的夢中情郎,也是她錢月華心里的一道光。
吃光面前的這幾道菜,是對他最好的安慰。
盤子是光了,她也撐了。
衛四不動聲色道:“山里的夜很好看,你陪我轉轉吧。”
錢月華還沒反應過來,衛四順勢牽起她的手:“山里偶爾也會有野獸出沒,我牽著你比較安全。”
月色下的衛四,是一張正人君子的臉。
那臉上沒有半分情欲,眉目間的笑也是淡淡的,很是光明磊落。
錢月華追著這束光,走了好些年,心里清楚地知道這光不會在她身上停留。
于是,也就坦然地讓他牽著。
山間的樹木很高,風一吹,在頭頂沙沙地響。
初夏的夜,能聽見蟲鳴和蛙叫聲。
錢月華的心思,卻不在這些上面。
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被他牽著的手上。
衛四的手很長,手掌也大,能將她整個手都包裹住。
兩人離得很近,錢月華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
恰恰這一點熱氣,熏得她掌心開始往外滲汗。
她覺得,衛四一定感覺到了。
果然,他問:“錢月華,你很緊張?”
“是。”
錢月華大大方方承認,連理由都找好了。
“頭一回和你走得那么近,被四九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婦看到了,只怕得扔我一頭的菜葉子,我不緊張,誰緊張。”
衛四低下頭,看了她一眼,“不會的,我替你擋著。”
錢月華玩笑:“看來,衛四郎經常擋在女子的面前。”
衛四一本正經地想了想:“只替一個人擋過。”
這時,一片樹蔭落在錢月華身上。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