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發現她手背上出現了紅色的蝴蝶胎記。
姜海棠立即明白過來,是爺爺來了。
她激動到身體微微發顫,就在她打算沖出去接人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陸良謹扶著姜國柱老爺子走了進來。
姜老爺子和幾個月之前姜海棠見到的風燭殘年的光景大不一樣,現在的姜老爺子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
他身著洗得發白的65式軍裝,腰間皮帶扣在夕陽下泛著金屬光澤,整個人就這樣筆挺的站在姜海棠的面前。
可見,自從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之后,姜老爺子整個人重新煥發了生機。
姜老爺子看向姜海棠的時候,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
“海棠啊,你這段時間的努力,我都聽說了,不錯,是個好孩子。”
“爺爺,我想你了。”姜海棠眼眶一紅,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哽咽。
“好孩子,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哭啊,你寄過來的東西,老陸都給我送過去了,爺爺知道,你心里惦記著爺爺呢。爺爺也惦記著你,你再等等,過段時間,等你父母的事調查清楚了,我就接你回來。”
姜國柱聲音也帶著哽咽,堅強了一輩子的老人,戰場上都沒有掉過眼淚的老人,在面對唯一的孫女的時候,到底是心中難過。
姜海棠點頭。
這段時間,陸良辰也一直在安排調查單管父母遇害的事,可已經過去二十年了,能找到的線索太少了。
不過,姜海棠知道,就算當年的事情沒有辦法調查清楚,等政策寬松了,她和爺爺也就敢光明正大的相認了。
這一天不會遠的。
“都別只顧著說話了,坐下我們邊吃邊說,今天晚上可有不少好菜。”陸老爺子招呼著大家一起吃飯。
眾人坐定,姜海棠的位置,被安排在姜老爺子的身邊。
姜老爺子夾起一塊紅燒魚放到姜海棠碗里,聲音低沉卻溫和:“多吃點,西北風沙大,你比上次見面瘦了。”
姜海棠低頭看著碗里的魚肉,鼻尖發酸。
何婉儀也忙給姜海棠夾菜:“良辰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顧人的,海棠可比過年的時候瘦多了。”
姜海棠知道自己確實瘦了,可并不是因為西北的風沙,而是這段時間確實太忙了。
“爺爺,陸伯母,只是這段時間加班多了一點,好好吃幾頓就補回來了。”
姜海棠可不想讓爺爺誤會是陸良辰沒照顧好自己,因此連忙解釋。
“海棠啊,工作固然重要,可身體也要照顧好,以后,我們每個月給你們再寄點兒肉票過去。”陸老爺子立即開口。
“爺爺,不用了……”姜海棠忙推辭。
姜老爺子說道:“要的要的,老陸這里好東西多,貼補貼補你們也是應該的。”
“我這里好東西多,還能有你的多?”陸老爺子沒好氣的白了姜老爺子一眼。
姜海棠:……
“我的好東西,自然都是給海棠留著的。將來要當嫁妝,海棠啊,你什么時候和良辰那個臭小子結婚?到時候是在西北結還是回京城結?”
姜海棠一時之間還真不會回答姜老爺子這個話了,他們確實打算結婚,可是,要在哪里結婚,還真是沒想過呢。
要是在西北結婚,家里人只怕都沒有時間參加婚禮,可是,她和良辰兩個人都在西北工作……
“要不就在京城辦婚禮吧。”陸老爺子看了看姜老爺子,說道。
他想的更加周全一點,要是在京城辦婚禮,姜老爺子還能參加,如果選在西北,姜老爺子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參加婚禮,畢竟,到了現在這個地位,一言一行都不由自己。
果然,姜老爺子因為陸老爺子這個話,臉上的笑容燦爛了許多。
“京城好啊,京城好啊!”老人說著,眼睛里竟閃耀著淚花。
唯一的孫女兒結婚,他也能親眼見證了。
“我和良辰都聽你們的。爺爺,您喝點魚湯補補身體,您要保重身體。”
她舀了一勺清蒸魚腹部的嫩肉,仔細挑凈刺,輕輕放在姜老爺子面前。
“好孩子,喝了你給我寄來的藥膳方子,我的身體好多了,現在跑個十公里都沒問題。”被孫女兒體貼照顧著的姜老爺子臉上都要樂開花了。
姜老爺子忽然摸出個鋁制飯盒:“嘗嘗這個,你爸最愛吃的醬黃瓜。”
飯盒打開的瞬間,咸香里混著淡淡酒香。
陸老爺子突然拍桌:“好你個老姜!我說去年去你家順走的特供茅臺哪兒去了,原來泡了腌菜!這么好的酒,你竟然腌泡菜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給我家海棠吃,你還舍不得了?學了個成語就給我用,當我沒文化?”姜老爺子才不害怕陸老爺子拍桌子,一雙眼睛只盯著姜海棠,看都沒看陸老爺子一眼。
滿桌人都笑起來,姜海棠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黃瓜,笑眼彎彎的說:“果然好吃。”
一頓飯,一家子人吃的很開心,飯后,姜海棠從隨身的挎包里摸出一個大大的包,說:“我帶了西北的野沙棗,爺爺您嘗嘗喜歡不。”
姜老爺子迫不及待捏起一顆,蜜色的棗子在他布滿老繭的掌心顯得格外小巧。
“這可是好東西啊,有幾年沒見過了,我記得那年,就靠這個撐過三天急行軍!”
老人似乎陷入回憶:“你爸爸早些年在西北的時候,還會給你寄,再后來,就……”
姜海棠在京城只待了兩天,這兩天,姜海棠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陪著姜老爺子,祖孫兩個難得享受如此靜謐的時光,陸家人也沒有打擾。
兩天之后,在姜老爺子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姜海棠跟著周副部長一行人踏上了去D國的旅程。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在姜海棠耳邊持續不斷地響著,機艙內的空氣干燥而沉悶。
兩輩子姜海棠這是第一次坐飛機,雖然并不舒服,她卻挺直腰背,紋絲不動。
她記著臨行前爺爺的叮囑:“海棠,出去要爭氣,讓那些外國人看看,我們中國人不比任何人差。”
這一次去交流學習,對于她而言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她一定會努力做好每一項工作……
“Excuse me!”一個刺耳的男聲突然炸響在頭頂,伴隨著毫不客氣的踢凳聲。
姜海棠抬頭,對上一雙充滿嫌惡的藍眼睛,那是個金發梳得油光水滑的高大男子,正用皮鞋尖踢著她放在腳下的行李包,仿佛那是什么骯臟的垃圾。
“Could you move this trash? It's blocking the aisle!“”他刻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圍幾個外國乘客發出嗤笑。
姜海棠注意到他西裝袖口露出金表,領帶上別著精致的鉑金領針,渾身上下散發著高人一等的傲慢。
她強忍不適,迅速將包抱到膝上:“I'm sorry。”
“華國人?”男子忽然俯下身,夸張地嗅了嗅空氣,露出作嘔的表情,“難怪有股怪味。”
他故意用兩根手指拈起姜海棠胸前的代表團徽章,像檢查贓物般翻看。
“又是來我們國家‘學習’的乞丐團?”他在“學習”一詞上拉長音調,引得后排幾個外國旅客哄笑起來。
姜海棠指節發白。
姜海棠對于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外國人的竟然表現出如此惡意還是比較驚詫的。
除了廣交會,她其實并沒有接觸過外國人。
她記得后世許多人吹捧說外國的月亮都比國內要圓,還說外國的男人都很紳士等等,總之,就是國外什么都好。
然而,今天這個人給她的印象十分不好,他的語氣和態度,讓姜海棠十分不舒服。
看姜海棠想著,出門在外,還是盡量不要惹麻煩才好,因此,她忍心心底的怒氣。
“是的,我們來D國進行技術交流。”姜海棠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但脊背已經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漢斯·穆勒,D國機械工程師協會技術總監。”他甩名片的動作像在施舍乞丐,名片邊緣在姜海棠手背劃出一道紅痕。
姜海棠沒有接漢斯甩過來的名片,這樣的人,以后大概也是不會打交道的,姜海棠不覺得,有什么接下他名片的必要。
“久仰大名,漢斯先生!”姜海棠出于禮貌,雖然沒有撿起落在地上的名片,但還是應和了一句。
漢斯卻對姜海棠這樣的表現十分不滿意。
這個傲慢的中國女人,竟然沒有將自己的名片撿起來。
他十分傲慢的對自己的伙伴說道:“去年有個中國代表團,連游標卡尺都不會用,最后偷了我們車間半卷圖紙,這一次的這些華國人,不知道又準備偷什么!”
“哦,我想起來了,之前還有些劃過所謂的專家,連基本的參數都記不住,還好意思說學習!”
周圍的人因為漢斯這一番話,哈哈大笑起來,肆無忌憚的打量著華國代表團的每一個人,眼底眉間的歧視幾乎不加掩飾。
整個代表團除了個別聽懂漢斯的話的人之外,其他人對于這邊的沖突并不是很清楚怎么回事。
但是,他們通過察言觀色,知道漢斯說出來的話大概是帶著侮辱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