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曳正蹲在水池邊,快速地處理著野物的毛發(fā),見蕓司遙走近,動作驀地一頓,眼底掠過詫異。
“你怎么過來了?沈先生該回來了,他就在……”
蕓司遙打了個哈欠,“我不是來找他的。”
林曳:“哦,那你是……”
他低頭看了一眼,指縫間嵌著暗紅的血漬,還沾著些細碎的獸毛,臟兮兮的。
林曳下意識往身后縮了縮,不愿讓蕓司遙看到自已的手。
蕓司遙:“找個地方休息。”
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草地上,道:“我餓了,還有多久吃飯。”
林曳:“馬上就好。”
他加快了手里的動作。
蕓司遙扭過頭,看著背對著她在草地上忙碌的身影。
客觀來說,林曳實在算不得出眾。眉眼普通,算不上俊朗,性格木訥,是個任勞任怨的老實人。
沈硯辭派他來看守自已,是看中了他什么?
蕓司遙視線慢慢掃過他堅實的脊背。
林曳被那道目光盯得后背發(fā)直,像有細小的針在輕輕扎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他壓下心頭的局促,忍不住加快了動作,站起身撿柴,生火。
將烤好的肉灑上調(diào)料,香氣瞬間蒸騰得更烈。林曳把烤肉遞給蕓司遙,坐到了一邊,小聲開口。
“你為什么不去找沈先生?”
蕓司遙咬了一口烤肉,油脂在唇齒間化開,“我為什么要去找他。”
林曳撓了撓頭,“因為……因為龍女都喜歡他,我以為你也會……”
蕓司遙笑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林曳臉頰瞬間漲紅,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沈先生人很好,大家都覺得他好……我以為你也會想待在他身邊。”他越說越亂,到最后聲音細若蚊蚋。
火堆里的木柴偶爾發(fā)出“噼啪”一聲響,火星濺起又落下。
蕓司遙抬眼看向他,語氣平淡無波:“你很了解他?這么幫他說話。”
林曳身子一僵,連忙擺手,“不算了解……我也就是道聽途說了一些旁人的閑話。”
蕓司遙:“哦?聽說了什么?”
林曳不知道她是真想聽還是拿他逗趣,猶豫了下,火星被挑得噼啪跳起,映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很少有人知道沈先生以前……是奴隸出身。”
蕓司遙微微一愣。
林曳道:“我們敬重沈先生,更清楚他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外人都說沈昭官員待他寬厚,連未來的繼承人都默認是他,可他們哪里知道,如果不是沈先生足夠拼命,早就埋在不知哪個亂葬崗里,連骨頭都不剩了。”
蕓司遙:“他是沈昭的親兒子,就算不受寵,沈家偌大的家業(yè)擺在那里,再怎么樣也不會淪為奴隸。”
“原本是不會的。”林曳低下頭,用樹枝狠狠戳了戳地面,“沈先生是沈昭早年在外的私生子,像他這樣的私生子還有十幾個,自然獲得不了太大的關(guān)注。”
蕓司遙是知道一點任務(wù)對象的背景的。
沈昭貪財好色,行事狠辣,早年并未娶妻時有過幾個情人。
不過他做的很隱蔽,沒讓多少人知道,怕影響自已的仕途。
林曳嘆了口氣,聲音沉了幾分,“三年前,特羅斯區(qū)還不是現(xiàn)在這樣被沈家牢牢掌控,那會兒軍閥割據(jù),盜匪橫行,暴亂是家常便飯。沈先生就是在那時候被盜匪抓走的。”
林曳:“他們本來是想敲沈昭一筆贖金,覺得哪怕是個不受寵的私生子,沈家也不會坐視不管。”
蕓司遙:“然后呢?”
以沈昭的行事風(fēng)格,怎能容忍這種私生子丑聞擺在明面上。
“然后……”林曳:“然后盜匪將電話打去沈家,沈家不承認這個孩子,只說了句‘沈家沒有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子嗣,隨意處置’,轉(zhuǎn)頭就切斷了通訊,”
“盜匪氣瘋了,覺得自已白忙活一場,又不敢真的殺了他。畢竟沈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怕遭報復(fù)。”
“正巧當(dāng)時黑市上,礦場奴隸的價格飆升,他們就干脆把沈先生轉(zhuǎn)手賣給了邊境一家鈷礦場,那地方號稱‘生命禁區(qū)’,進去的奴隸,平均壽命不超過三年。”
“也是在那里,他的身體被烙下了奴隸的印記。”
“沒人知道沈先生是怎么堅持下來的,逃出礦區(qū)之后,沈先生就去參了軍,拿下第一筆功勛之后便一頭扎進了星際黑市。那地方比礦場、比傭兵界更亂,利益盤根錯節(jié),各大勢力割據(jù),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他從最底層的物資倒買倒賣做起,別人不敢碰的禁運能源、不敢接的高危護送,他全接。”林曳頓了頓,指尖不自覺收緊,聲音里摻著難掩的贊嘆與敬畏。
“沈先生能有今天的地位,是他自已一點一點拼來的。”
“也正因為他在黑市的勢力越來越大,大到連沈昭都不得不正視,沈家才主動找上門認親,把他從外面‘請’了回去。如今在特羅斯區(qū),誰不敬重沈先生?就連沈先生的母親也被接進了沈家,娶為正妻,換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蕓司遙手指撥弄著林曳前幾天送給她的紅色護身符,她淡淡道:“嗯,是挺不容易。”
林曳話音一頓,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已話多了,臉頰竟泛起幾分熱意。
他愈發(fā)不好意思地緊張起來,“咳……我們這些做下屬的,本不該對上司妄加揣測,更不敢打探私事。我只是覺得……你和其他龍女,不太一樣。”
蕓司遙挑眉看向他,“怎么不一樣?”
林曳撓了撓頭,道:“我感覺你更像人類,而不是龍女。”
蕓司遙便又看著他笑了。
林曳:“你就當(dāng)我講了個故事,千萬別放在心上,這些事也不能到處亂傳,我……”
蕓司遙忽然道:“你們都很崇拜他?”
林曳一怔,隨即重重點頭,“不止是我,還有很多人,跟著沈先生做事的就沒有不敬佩他的。”
蕓司遙站起身,將手里的木枝往火堆里一丟,道:“行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沒什么事我就先……”
話說到一半,蕓司遙察覺到林曳臉色有些不對勁。
她心頭一動,順著他僵直的視線,緩緩向后望去。
叢林邊緣不知何時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人身形挺拔,身型被樹影遮擋了大半,只有一雙眼亮得驚人,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
林曳猛地站起身,下意識地躬身行禮,“沈先生。”
沈硯辭微頷首。
林曳抬眼飛快瞥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難辨,連忙識趣地躬身退開。
蕓司遙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男人沒立刻回答,只是邁開長腿,從樹影里走了出來。
“剛剛。”
蕓司遙沒信,她手里把玩著扁扁的護身符,正要離開,就聽他道:“……這是林曳送給你的?”
蕓司遙腳步一頓,側(cè)過頭,晃了晃手里的護身符,“你說這個?是啊,他自已做的,還挺丑的。”
沈硯辭不咸不淡道:“他對你倒是有心,什么都給你,也什么都跟你說。”
蕓司遙笑了笑,“怎么,覺得自已過往很難以啟齒,心里不痛快?”
沈硯辭垂眸看著她,那雙亮得驚人的眼里翻涌著暗潮,壓迫感愈發(fā)濃烈。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
只有火堆偶爾爆出的噼啪聲,反倒襯得周遭愈發(fā)安靜。
蕓司遙沒再糾結(jié)這些話題,抬腳便要往前走。
肩膀堪堪與他擦過時,耳畔忽然落下一聲極輕的笑,帶著幾分冷冽的嘲弄。
沈硯辭向前逼近半步,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在陰影里,氣息沉沉地落在她耳畔。
“我從不避諱過往,那些苦難不是我的污點。”
蕓司遙轉(zhuǎn)頭看他。
沈硯辭手指探過來,精準(zhǔn)地捏住她手指間纏繞的紅色護身符。輕輕一扯,便將那枚絨布符牌從她指間抽走。
蕓司遙:“你干什么?”
他抬手,將護身符丟進了不遠處的火堆里。
絨布遇火瞬間蜷縮,火星騰地一跳,很快便將那點紅色吞噬,化為一縷青煙。
做完這一切,沈硯辭緩緩收回手,垂眸看著她。
“不要憐憫我,蕓司遙——”
他眼底的亮褪去幾分,只剩一片沉沉的冷:“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