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澳碼頭的海風帶著咸腥氣吹拂了一夜,
卻吹不散港島上空悄然凝聚的肅殺。
半山區,蘇家豪宅。
雖是凌晨,書房里的燈卻亮如白晝。
蘇敬棠披著一件深色睡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著腳下那片依舊霓虹閃爍,卻仿佛有暗流在寂靜中洶涌的都市。
他手中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塊在杯壁碰撞出細微的清響。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
蘇梓睿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
但眼神深處卻有一種被強烈刺激后的亢奮。
“爸?!?/p>
他低聲喚道。
就在回程的車上,他已經通過電話向父親緊急匯報了白天沖突的大概情況。
蘇敬棠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開口,
“人都安頓好了?”
“嗯——
李生他們已經回到半島酒店,我親眼看著他們進去的。”
蘇梓睿走到父親身側,
蘇敬棠這才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有一雙眼睛,在燈光下銳利得驚人。
他沒有立刻詢問事情的經過,
而是直接走到了酒柜旁,取出一只水晶杯,嫻熟地夾入冰塊,
斟上小半杯色澤醇厚的麥卡倫,遞給了蘇梓睿。
蘇梓睿微微一愣,雙手接過酒杯。
“說吧,從頭到尾,一個細節都不要漏?!?/p>
蘇敬棠坐回寬大的真皮沙發里,姿態沉穩如山。
蘇梓睿深吸一口氣,
從在China Now門口如何與陳天佑一行人巧遇,
到陳天佑如何囂張挑釁,言語間極盡對李湛乃至內地的鄙夷,
再到李湛如何毫無征兆地暴起出手,以雷霆萬鈞之勢制服陳天佑及其保鏢,
最后到那支神秘出現的、訓練有素的面具人小隊如何迅速將人帶走、清理現場…
他盡可能客觀地復述著,
但講到李湛單手將陳天佑舉起,以及最后那記將人踩在腳下的耳光時,
語氣仍不免帶上一絲難以抑制的悸動。
整個過程中,蘇敬棠只是靜靜地聽著,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蘇梓睿最后補充道,
“按照李湛的安排,陳天佑那幫跟班要被扣到明天中午。
算上他們聯系上陳家、陳家再核實消息并做出反應的時間…
我們至少還有十個小時的窗口期?!?/p>
言畢,他心中稍定,將后續的決斷權完全交給了父親。
這也正是他必須連夜將父親請起的原因——
與時間賽跑,搶在陳家反應過來之前,每一分鐘的先機都至關重要。
書房里陷入一片短暫的沉寂,只有古董座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你怎么看這個李湛?”
蘇敬棠忽然問道,目光如炬,看向自已的兒子。
蘇梓睿早已在心中復盤了無數遍,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瘋!
但瘋得極其冷靜,步步為營。
他動手,絕非一時意氣,而是瞬間就計算好了后果和破局之法。
最關鍵的一步,就是立刻把人送回內地控制起來。
這一下,就把主動權從陳家手里硬生生搶了過來。
爸,我們之前都看走眼了,
他根本不是一把我們可以隨意揮舞的刀…
他是一頭過江的猛龍,有他自已的意志和獠牙!”
蘇敬棠緩緩頷首,
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欣賞的笑意。
“你看得很準。
我看重的,就是他這份身處絕境也敢孤注一擲,
又能于電光火石間找到唯一生路的梟雄血性。
我們香港這一代的年輕人,在規矩和富貴窩里泡得太久,
缺的就是這股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勁!”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
走到那張厚重的紅木書桌前,打開一個帶密碼鎖的抽屜,
從里面取出一份不算太厚,但封面印著“絕密”字樣的檔案袋。
“既然決定要下注,就不能讓我們的盟友蒙在鼓里?!?/p>
蘇敬棠將檔案袋推到蘇梓睿面前,神色變得凝重無比,
“你看看這...
看完你就明白,我們蘇家與陳家,早已不是簡單的生意地盤之爭。
道不同,不相為謀!”
蘇梓睿疑惑地拿起檔案袋,解開系繩,將里面的文件抽了出來。
起初,他的表情只是嚴肅,
但隨著一頁頁翻過,他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拿著文件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呼吸也粗重起來。
檔案里的內容,觸目驚心:
軍火走私:
陳家掌控的東興社,與日本山口組勾結,利用陳氏航運的航線作為掩護,
長期將從東南亞混亂地區獲取的輕武器、甚至單兵火箭筒等軍火,秘密轉運至日本。
部分證據指向,其中一些武器甚至可能流入了某些敏感地區。
人體實驗:
陳家控股的“康禾生物科技”,與山口組背景的“東瀛制藥”有著深度合作。
他們以高薪招募東南亞非法勞工為“新藥臨床試驗志愿者”,
提供的卻是遠超安全劑量的實驗性藥物,
導致多人器官衰竭死亡,所有記錄均被篡改或銷毀。
經濟侵蝕:
在多個關鍵領域,陳家接受日本財團的巨額注資,
以低于成本價的惡意競爭方式,
擠垮、收購了數家有潛力的華資科技公司和制造業工廠,
幫助日資完成對部分產業鏈的壟斷。
“砰!”
蘇梓睿一拳砸在厚重的書桌上,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畜生!
他們這是在掘我們自已的根!
為了錢,連祖宗都能賣,連同胞都能害!
他們還是不是中國人?!”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父親對陳家一直抱有如此深的戒心,
這已經不是競爭對手,而是隱藏在身邊的毒蛇!
蘇敬棠看著兒子憤怒的樣子,眼神冰冷,語氣卻異常平靜,
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蒼涼。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么寧愿冒著與陳家全面開戰的風險,
也要扶持這個來自內地的李湛了嗎?
我們蘇家立足香江超過百年,
經歷過戰亂,見證過興衰,
靠的不是卑躬屈膝給外人當狗,更不是靠著出賣同胞的血肉來換取富貴!”
他走到蘇梓睿面前,目光灼灼,
“李湛的出現,是最大的變數,
也是我們…
替天行道,徹底鏟除這顆毒瘤的絕佳機會!”
蘇梓睿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爸,我明白了!
我們該怎么做?”
蘇敬棠站直身體,
“梓睿,傳我的話下去!”
“第一,官方層面,動用我們所有的人脈和資源,不惜代價,
將此事死死定性為‘江湖尋仇’!
告訴那些想要借此插手的人,
誰要是敢動用官方力量下場拉偏架,就是和我蘇敬棠,和我整個蘇家為敵!”
“第二,社團層面,以我的名義,命令和勝和所有堂口,全部人馬進入一級戒備!
所有場子給我看緊了!
東興的人,只要敢踏過界一步,
或者在李湛的地盤上搞一點小動作,就給我往死里打。
不用留任何情面!”
“第三,情報共享,把我們掌握的,
關于陳家和山口組這些見不得光的臟事、爛事,
挑那些能要命的,整理出來,交給李湛。
讓他知道,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一群什么樣的貨色?!?/p>
“第四,對李湛本人,提供我們所能提供的最高級別支持。
他需要訓練場地,給他最好的!
需要情報,讓和勝和的暗線全力配合!
需要醫療后勤,讓我們的私人醫療團隊隨時待命!
告訴他——”
蘇敬棠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
“讓他放開手腳,給我往死里干!
天要是塌下來,我蘇敬棠先替他頂著一半!”
蘇梓睿被父親這番殺氣騰騰、卻又格局宏大的決斷徹底震撼了。
這已不僅僅是簡單的押注,而是榮辱與共的捆綁!
“爸,
您這是要把我們蘇家,和他徹底綁在一起啊。”
蘇梓睿喃喃道。
蘇敬棠目光投向窗外,維多利亞港的盡頭,已隱隱透出一絲黎明前的微光。
“錦上添花,何足掛齒?雪中送炭,才見真情!”
他緩緩說道,聲音里充滿了歷經世事的智慧與一絲賭博般的興奮。
“現在,是他最難的時候,也是我們表達誠意最好的時候。
我看好他,不只是看好他能打贏一場拳賽…
我更看好他能在這已經老舊陳腐的香港,砸碎一些東西。
攪動出一番…屬于我們的新天地!”
蘇梓睿重重地點了點頭,將杯中殘余的酒液一飲而盡。
那辛辣的液體如同火焰般滾入喉腸,也點燃了他胸中的熱血。
“我明白了,爸!
我這就去安排!”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
書房內,再次只剩下蘇敬棠一人。
他重新端起那杯威士忌,走到窗前,
望著那片即將迎來腥風血雨的土地,眼神幽深如潭。
風暴,已然來臨。
而他蘇家,
選擇了與那頭過江猛龍,并肩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