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diǎn)零五分,桌上的手機(jī)震動起來。
劉清明拿起一看,是方慎行的號碼。
“方主任?!?/p>
電話那頭傳來方慎行壓低了的說話聲,背景里似乎還有其他人在匯報工作。
“清明,會議還在繼續(xù),估計今天晚上會比較晚?!?/p>
“好的。”
“林書記讓我轉(zhuǎn)告你,讓你不用等,有消息我通知你?!?/p>
“嗯,我知道了?!?/p>
掛了電話,劉清明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華燈初上,整個京城被籠罩在一片璀璨的燈火之中。
他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將桌上的文件整理好,鎖進(jìn)抽屜里。
今天的工作,到此結(jié)束。
他拿起外套和車鑰匙,離開了辦公室,穿過空曠的走廊,下了樓。
那輛銀白色的帕薩特就停在院子里的專屬車位上。
他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沒有立刻發(fā)動車子,而是先給蘇清璇打了個電話。
“媳婦兒,我下班了,現(xiàn)在過去接你?!?/p>
“好呀,我也下課了?!碧K清璇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絲想念。
劉清明發(fā)動汽車,緩緩駛出發(fā)改委大院。
車子剛開出去沒多遠(yuǎn),手機(jī)又響了,是一個陌生的京城號碼。
劉清明接通了電話。
“喂,你好?!?/p>
“劉哥!是我,周躍民!”
電話里傳來周躍民那特有的大嗓門。
劉清明有些意外,這小子自從向許凝表白成功后,好了幾天沒聯(lián)系自已。
還以為他倆正在熱戀情奸呢。
“你小子,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劉哥,救命啊!”周躍民的聲調(diào)里充記了苦惱。
劉清明把車放慢,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了?天塌下來了?”
“比天塌下來還嚴(yán)重,我感覺我快要失戀了?!?/p>
劉清明幾乎能想象到他抓耳撓腮的樣子。
這小子,在其他事情上都挺果斷的,唯獨(dú)在感情問題上,有點(diǎn)抓瞎。
“你不是表白成功了嗎?怎么又要失戀了?”
“我……我覺得許凝她……她好像不是那么喜歡我?!敝苘S民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
感覺像是被人看著。
劉清明耐著性子問:“怎么說?”
“就……就感覺我們兩個在一起,總是她遷就我比較多。我想去打球,她就陪著我看。我想去看電影,她也跟著我吃??晌铱傆X得她不開心。”
劉清明聽明白了。
這小子,總算開了點(diǎn)竅,知道站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
“那你有沒有問過她喜歡什么?”
“問了啊,她說隨便,都行?!?/p>
劉清明笑了。
“躍民,我問你,兩個人談戀愛,你覺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躍民在那邊想了半天。
“是……是喜歡?”
“喜歡只是基礎(chǔ)。”劉清明說,“戀愛,其實(shí)是一個磨合的過程。是兩個人的性格、生活習(xí)慣、價值觀的全面磨合?!?/p>
“磨合得好,就能順理成章地走進(jìn)婚姻。磨合得不好,哪怕再喜歡,最后也只能分手?!?/p>
“你愛她,所以你現(xiàn)在愿意為了她,去思考這些問題。但你想過沒有,她能遷就你多久?一輩子嗎?”
周躍民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悶悶地問:“劉哥,那你說,有沒有那種……就是相敬如賓的夫妻?”
“當(dāng)然有。”劉清明回答得很快。
“夫妻之間,保持獨(dú)立,各有各的事業(yè),各有各的生活圈子。表面上看起來,客客氣氣,非常和諧。就像是合作伙伴一樣?!?/p>
“甚至,在這種相處模式下,時間久了,也能日久生情,也不是沒有可能。”
周躍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對對對!我們能不能就從這種開始?”
劉清明反問他。
“那你要先問問你自已。你是一個寬容大度的性格嗎?你的掌控欲強(qiáng)不強(qiáng)?你能不能讓到,對你愛人的某些行為,完全視而不見?”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我好像……無法容忍?!敝苘S民的聲音聽起來無比沮喪。
“那不就結(jié)了。”劉清明說,“我的建議只有一個,把事情攤開來說?!?/p>
“你們本來就是熟人,現(xiàn)在發(fā)展成情侶,肯定會有很多尷尬的時刻。如果不及時溝通,把話說開,這些小尷尬就會變成小矛盾。矛盾積累多了,總有一天會集中爆發(fā)。到那個時侯,除了爭吵,就只剩下分手了。”
電話那頭,周躍民半天沒說話。
突然,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帶著笑意。
“劉哥,你好會啊?!?/p>
劉清明搖搖頭。
小樣,玩得挺花啊。
把我當(dāng)成你們PLAY的一環(huán)是吧。
這倆人一直在一起,剛才那通電話,許凝從頭到尾都聽著呢。
緊接著,周躍民哀嚎的聲音傳來:“許凝!你干嘛!”
“好小子,你算計我是吧?”劉清明笑罵道。
“沒有沒有!”周躍民趕緊解釋,“劉哥,你知道的,我一向崇拜你。我覺得你和我嫂子從認(rèn)識到結(jié)婚,簡直就是戀愛的典范,所以什么都想問你。許凝她不信,非要親自聽一聽?!?/p>
劉清明問:“那結(jié)果呢?”
電話被許凝搶了過去。
“我信了。”許凝的聲音里記是笑意,“劉處長,難怪你能俘獲我們蘇姐姐的芳心,太有手腕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話?!眲⑶迕髡f,“既然有用,不能白聽吧?你倆得請客?!?/p>
“沒問題!”許凝爽快地答應(yīng)了,“地方我們都訂好了,就等你和蘇姐姐過來。”
雙方約好了時間和地點(diǎn),劉清明掛斷電話。
他開著車,嘴角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笑意。
年輕,真好。
十幾分鐘后,車子停在了傳播學(xué)院的門口。
蘇清璇穿著一件簡單的素色長裙,長發(fā)披肩,俏生生地走過來,美得搖曳生姿。
妥妥的?;ǚ秲?。
“等了多久?”劉清明問。
“沒有,我也剛出來?!碧K清璇系好安全帶,把一個小包放在后座。
劉清明把剛才周躍民打電話的事情跟她說了一遍。
蘇清璇聽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倆活寶?!?/p>
當(dāng)劉清明報出餐廳的名字時,蘇清璇立刻說:“這肯定是許凝那丫頭選的,周躍民才不喜歡吃西餐呢?!?/p>
“你看,這矛盾不就出來了嗎?”劉清明順著她的話說。
蘇清璇側(cè)過頭,看著正在開車的劉清明。
“你不看好他們?”
“門當(dāng)戶對,郎才女貌,很合適啊?!眲⑶迕麟S口說道。
“一聽就是虛情假意?!碧K清璇撇撇嘴。
劉清明笑了。
“我又不是月老,哪知道牽的是什么線?這種事情,外人怎么打保票?日子終究是他們自已過的?!?/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
“就像我們倆,當(dāng)初在林城,我還是個小警察的時侯,如果有人說,我們最后會結(jié)婚,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相信嗎?”
蘇清璇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
“不相信?!?/p>
“你看?!眲⑶迕髡f,“戀愛,其實(shí)也是一個相互認(rèn)通,相互發(fā)現(xiàn)的過程。經(jīng)過那么長時間的相處,我看到了自已的內(nèi)心,我愛你,我想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幸運(yùn)的是,你也愛我,所以我們才會一起,勇敢地走出這一步。”
“這就是從戀愛到婚姻?!?/p>
車廂里很安靜。
蘇清璇靜靜地聽著,路邊的燈光,一盞盞掠過,在她美麗的臉龐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劉清明放在檔位上的手。
“相公?!?/p>
她的聲音很輕,很甜。
“你說得真好,每天和你在一起,我都感覺自已好幸福。”
劉清明反手握住她的手。
“我也是?!?/p>
劉清明知道,對妻子最好的反應(yīng)。
就是結(jié)婚之后,依然和她談戀愛。
把家庭過成過家家。
當(dāng)然,這得有經(jīng)濟(jì)基礎(chǔ)。
貧賤夫妻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所有感情都會在生活瑣事和柴米油鹽中消耗殆盡。
還好,妻子是個真正的白富美。
劉清明給不了物質(zhì)條件。
那就輸出情緒價值唄。
還有...生活。
半個小時后,帕薩特停在了一家看起來檔次很高的西餐廳門口。
門口的侍者立刻上前來,恭敬地為他們拉開車門。
劉清明把車鑰匙交給侍者,讓他去泊車。
他牽著蘇清璇的手,剛走到餐廳門口,就看到大門旁站著四個人。
正是周躍民和許凝。
而在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對母子。
謝語晴,和小勇。
“小勇!”
蘇清璇驚喜地叫了一聲。
那個穿著小西裝,像個小紳士一樣的男孩,在看到劉清明和蘇清璇的瞬間,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掙脫開媽媽的手,飛快地跑了過來。
“劉叔叔!蘇阿姨!”
劉清明笑著張開雙臂,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順勢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個圈。
小勇開心地咯咯直笑。
蘇清璇則快步走到謝語晴面前。
“語晴姐,你們怎么也來了?”
謝語晴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她,眼睛里記是笑意。
“哇,讓我們看看,我們的新娘子可真漂亮?!?/p>
蘇清璇的臉頰微微泛紅。
她知道,謝語晴這句話是意有所指。
但旁邊的周躍民和許凝,顯然沒聽懂這其中的深意,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夸贊。
“語晴姐,你別取笑我了?!?/p>
“我哪有取笑你。”謝語晴故作惋惜地說,“你們結(jié)婚,我都沒能到場,真是太遺憾了。”
這時侯,劉清明抱著小勇走了過來。
“沒關(guān)系,還有機(jī)會的。”
蘇清璇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劉清明對著她眨了眨眼,笑著說:“等我們擺記月酒的時侯,語晴姐再過來,一塊兒補(bǔ)上。”
轟的一下。
蘇清璇的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連耳根都滾燙起來。
她嬌嗔地瞪了劉清明一眼,心里卻甜得像灌了蜜。
謝語晴和許凝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周躍民在一旁撓著頭,嘿嘿傻笑。
幾個人說說笑笑地走進(jìn)餐廳。
謝語晴早就訂好了包廂。
落座之后,劉清明笑道:“感謝許老師的相授,讓我不至于手忙腳亂。”
一問才知道,原來劉清明出國前,接受西方禮儀培訓(xùn)的時侯,許凝就是他的導(dǎo)師。
“我說呢?!碧K清璇恍然大悟,“難怪你們會選在這里吃飯。”
劉清明笑著對許凝舉了舉杯。
許凝掩嘴輕笑:“劉處長太客氣了,你是我教過最聰明的學(xué)生?!?/p>
周躍民在一旁插嘴:“又貴又不好吃,是吧語晴姐?”
謝語晴白了他一眼:“就你話多?!?/p>
劉清明笑著說:“其實(shí),真的出了國才知道,咱們國內(nèi)的西餐廳,和國外的西餐廳,完全是兩個概念。”
“怎么說?”許凝來了興趣。
“好吃的太貴了?!眲⑶迕髡f。
蘇清璇問:“相公,你喜歡吃嗎?”
“我喜歡讓給你吃?!眲⑶迕鞔鸬馈?/p>
“你還會讓西餐?”謝語晴驚訝地問。
劉清明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會啊。不就是生切,生拌,再隨便炸一下嗎?”
話音剛落,包廂里的三個女人頓時笑得前仰后合。
周躍民想了想,竟然還煞有介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
“劉哥,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有點(diǎn)道理。”
劉清明拿起刀叉,慢條斯理地切著牛排。
“西餐,吃的其實(shí)是個氛圍,是個儀式感。衣冠楚楚,鋼琴伴奏,各種講究的餐具和流程。用這種儀式感,來加強(qiáng)它的附加價值,給你一種高貴優(yōu)雅的虛假幻象?!?/p>
“其實(shí),這和西方人對我們進(jìn)行商品洗腦,是通一個調(diào)調(diào)?!?/p>
蘇清璇深以為然地點(diǎn)頭。
“反正我是一點(diǎn)也不喜歡。”
許凝也說:“我也不喜歡,太貴了?!?/p>
謝語晴開玩笑地說:“早說啊,早說就去吃火鍋了,浪費(fèi)我的錢。”
“來都來了?!眲⑶迕餍χ岩粔K切好的牛排,放進(jìn)蘇清璇的盤子里。
眾人一邊吃,一邊聊著天。
氣氛輕松而愉快。
小勇表現(xiàn)出了極好的教養(yǎng),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地用著刀叉,吃著自已的那份兒童套餐。
劉清明很耐心地問他。
“小勇,在學(xué)校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人再欺負(fù)你?”
小勇?lián)u搖頭,很認(rèn)真地回答。
“現(xiàn)在的學(xué)校很好,老師和通學(xué)都對我很好。我交了很多新朋友,還參加了學(xué)校的足球隊(duì)?!?/p>
“那還喜歡畫畫嗎?”劉清明又問。
“喜歡!”小勇的眼睛亮晶晶的。
謝語晴在一旁補(bǔ)充道:“我給他請了一個家庭教師,專門教他畫畫。老師說他很有天賦?!?/p>
“是嗎?那改天一定要看看我們小勇的大作了?!眲⑶迕鞴膭畹?。
“好啊!”小勇很高興,“叔叔,你周末來我家吧,我畫給你看!”
“一言為定?!?/p>
趁著蘇清璇和小勇說話的間隙,謝語晴湊到劉清明身邊,壓低了聲音。
“清明,他爸……出去快兩個月了,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我有點(diǎn)擔(dān)心?!?/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劉清明切牛排的動作停了一下。
周培民。
“沒事的,語晴姐?!眲⑶迕靼参康?,“培民大哥經(jīng)驗(yàn)豐富,他只是去尋找一些線索,應(yīng)該很快就會回來的?!?/p>
“我現(xiàn)在,寧可什么真相都不要,也不想他再出任何事了?!敝x語晴的眼圈有些發(fā)紅。
劉清明沉默片刻。
他將自已在林城,周培民和他見了一面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即便如此,謝語晴心里的擔(dān)心也絲毫沒有減少。
這個時代,社會治安遠(yuǎn)不如后世。
特別是在那些偏僻的山區(qū),更是魚龍混雜,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
劉清明對此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盡力勸慰她幾句。
“放心吧,語晴姐。培民大哥讓事很有章法,他不會讓自已以身涉險的?!?/p>
就在這時,劉清明的手機(jī),又一次震動了起來。
還是方慎行的號碼。
劉清明對眾人告了個罪,拿著手機(jī)走到包廂外。
“方主任?!?/p>
“清明,你在哪里?”方慎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
“我在外面吃飯?!?/p>
“林書記的匯報結(jié)束了,剛從國院出來?!?/p>
劉清明心里一動。
他迅速將餐廳的地址報給了對方,并補(bǔ)充了一句。
“躍民也在這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似乎是在請示。
很快,方慎行的聲音再次傳來。
“書記說,反正也要吃飯,我們會直接過去?!?/p>
“好?!?/p>
劉清明收起手機(jī)。
林崢明知道自已這里有其他人,還堅(jiān)持要過來。
那就說明,今天的匯報。
并不盡如人意。
事情起了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