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所有人各司其職。廖偉民辦事利落,很快就以不錯的價格拿下了“金街”那棟四層樓,并與一家在柬埔寨扎根多年、信譽不錯的內地裝修公司簽了合同入場裝修。
二月底,我在新加坡陪家人過完春節,和柳山虎踏上了返回柬埔寨的航班。飛機降落在金邊國際機場,剛打開手機,就看到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大部分來自劉小茹和廖偉民。
我心里一沉,立刻回撥給劉小茹。電話幾乎是秒通,傳來劉小茹焦急的聲音:“辰哥!剛剛孟小賓打電話回來,說工地那邊來了一幫臺灣人動手打砸!廖偉民他們幾個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就拿了家伙直接過去現場了!我攔都攔不??!現在他們電話也全都打不通了!辰哥,怎么辦?。浚 ?/p>
“我剛剛在飛機上,剛落地金邊。你別慌,待在別墅別出去,我馬上趕回去!”
掛斷劉小茹的電話,我立刻連續撥打廖偉民、金志勇、孟小賓幾人的手機,無一例外,全部都打不通。
“老柳,馬上回西港!出事了!” 我拔腿就往機場外跑。柳山虎臉色一凝,一言不發,示意兩名保鏢跟上。
我們幾乎是沖進停車場,找到那輛停在這里的越野車,朝著西港方向疾馳而去。
“老板,聯系不上?”
“嗯?!?我咬著牙,對方是臺灣人……多半和戰狼、灰狼他們脫不了干系!這是沖著我們來的下馬威!
我撥通了樸國昌的電話。電話響了兩聲被接起:“老板。”
“國昌,緊急情況。廖偉民、金志勇、金明哲、博白仔、玉林仔、孟小賓,他們六個人,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帶著家伙出去打架了,現在全部失聯。地點應該在金街的夜總會裝修現場附近。你立刻去現場看看情況,有任何發現,第一時間向我匯報!注意安全。”
“明白,老板。我馬上去?!?樸國昌沒有一句廢話,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手里的電話響起。是樸國昌。
“老板,我到了現場附近。工地外圍拉著警戒帶,有警察。我和附近商戶那里了解到一些情況。大約一個小時前,這里確實發生了激烈沖突,雙方都動了槍,交火時間不長。”
我感覺心臟被攥緊了:“我們的人呢?有沒有傷亡?”
“我們的人沒事。對方倒了三個,當場就沒動靜了,地上很多血。另外……”
他頓了頓:“流彈打死了一個在路邊攤吃東西本地男人,四十多歲。”
“警方很快包圍了現場,廖偉民他們幾個都被帶回警察局了?!?/p>
廖偉民他們幾個,真是……我低聲罵了一句:“這幫愣頭青!出去干架也不知道帶手下的人去,現在倒好,被一鍋端!”
我深吸一口氣,翻出了桑南的私人號碼,撥了過去。
“桑南大哥,是我,張辰。”
“哦,張辰兄弟啊。我剛想聯系你。你手下那幾個兄弟跟臺灣四海幫的人干起來了,四海幫的人可不好惹,我怕他們報復,就先把你幾個小弟帶回來局里了?!?/p>
“桑南大哥,我剛下飛機,正在往回趕。具體怎么回事?我的人有沒有受傷?” 我急切地問。
“人沒事,皮外傷,已經簡單處理過了,好吃好喝待著呢。”
桑南話鋒一轉,“不過,張辰兄弟,這次事情鬧得不小啊?,F場死了三個四海幫的人,黑幫火拼,各安天命,他們老大估計也不敢明著追究。但是——”
“流彈還打死了個本地人,這就麻煩了。上面都關注了。該走的程序,我必須得走,人暫時不能放?!?/p>
“桑南大哥,我明白您的難處。您看,這事……需要怎么處理?”
桑南在電話那頭壓低了些聲音說:“這樣,張辰,你現在過來我局里一趟。我們見面談。對方死者家屬那邊,我已經讓人先安撫住了,你過來賠點錢,讓家屬別再追究,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太謝謝桑南大哥了!” 我連忙道謝,“我一個小時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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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警局燈火通明,門口有警察挎著槍執勤,柳山虎和兩名保鏢留在車上,我獨自下車,整理了一下西裝,大步走了進去。
門口一個年輕警察似乎得到了吩咐,見我進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用生硬的英語問:“張先生?”
“是我,來見桑南局長。” 我點頭。
“跟我來。” 年輕警察不再多問,轉身在前面帶路。就在快走到局長辦公室的門前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旁邊一間開著門的房間。
廖偉民、金志勇、金明哲、博白仔、玉林仔、孟小賓,六個人戴著手銬,靠著墻根蹲成一排。他們人手夾著煙,正在小聲交談,廖偉民似乎在低聲說著什么,孟小賓咧著嘴傻笑??礌顟B,除了衣服有些凌亂,臉上、手上有點輕微擦傷和淤青,精神頭倒是不錯。
聽到腳步聲,六個人齊刷刷抬起頭??吹绞俏?,眼睛頓時一亮,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和激動的神情,幾乎要站起來。
“老板!”
“辰總!”
我朝他們點了點頭,他們立刻會意,重新蹲好,但腰桿明顯挺直了些,眼巴巴地看著我。
帶路的警察敲了敲局長辦公室的門,里面傳來桑南的聲音:“進來。”
我推門進去,桑南和另一個穿著普通格子襯衫、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在會客的沙發上。
看到我進來,桑南立刻站起身:“張辰兄弟,你來了?!?/p>
他隨即側身,指著沙發上那個局促不安、也跟著站起來的中年男人,用中文介紹道:“這位就是……唉,就是那位死者的親大哥。他弟弟沒成家,后事都得他這位大哥操辦?!?/p>
我看向那個中年男人。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眼神躲閃,雙手不安地搓著衣角,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袖口都磨起了毛邊。
我對他微微頷首,然后轉向桑南,直入主題:“桑南大哥,事情您清楚。既然家屬在這里,您就讓他開個價吧。”
桑南點點頭,用高棉語跟那個中年男子交流起來,語氣帶著安撫。那男人聽著,目光在我和桑南之間游移。
兩人指手畫腳、聲音時高時低地交流了足有四五分鐘。
期間,那中年男人幾次欲言又止,最后,他似乎下了很大決心,顫巍巍地伸出了右手,五指張開,在桑南面前晃了晃,嘴唇囁嚅著說了句什么,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桑南立刻一把抓住他那只張開的手,轉頭對我說:“張辰兄弟,他這邊說了,只要你們負責他弟弟的喪葬費用,再另外一次性賠償他……五千美金。他就在和解書上簽字,保證不再追究,也不會去媒體鬧事。這事,就算了了?!?/p>
“五千?” 我愣了一下,懷疑自已聽錯了,下意識地確認:“五千……美金?”
這個數字,比我預想的要低得多。在來時的路上,我甚至做好了賠償幾萬甚至十幾萬美金的準備。
“對,五千美金。” 桑南肯定地點點頭,他拍了拍那中年男人的肩膀,后者低著頭,不敢看我。
“我跟你說過了,你每個月交的錢,不會讓你白交的。我已經跟他談好了,除了這筆賠償,局里以后會給他安排個‘輔警’或者清潔工的臨時崗位,一個月也有幾十美金,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五千美金,對他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p>
“我明白了。桑南大哥,這次真是……太感謝你了!幫了我大忙!” 我真誠地道謝。
我打開隨身的挎包,從里面拿出一疊嶄新的百元美鈔,正好是一萬美金。我沒有直接遞給那中年男人,而是遞給了桑南。
“桑南大哥,麻煩您轉交。五千是談好的賠償,另外五千……是我的一點心意?!?/p>
桑南接過錢,熟練地用手一捻,他當著我面,飛快地將那疊鈔票分成厚度相等的兩摞,然后將其中一摞,毫不猶豫地揣進了自已警服的內兜里。接著,他才將剩下的五千美金,塞到那個還在發愣的中年男人手里,并用高棉語快速說了幾句。
那中年男人看著手里突然多出的一沓美金,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他朝著桑南深深鞠了一躬,又朝我胡亂點了點頭,然后在桑南不耐煩的揮手下,腳步虛浮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桑南。
桑南點起一支煙,舒坦地吐了個煙圈,笑道:“張辰,你太實在了。多給他那五千,純屬浪費。像他那種人,一個月累死累活也掙不到五十美金,這五千到手,已經是他十年的收入了?!?/p>
“再多給他,他也守不住,不是被親戚借走,就是拿去賭了。還不如放我這兒,你說是不是?”
我笑了笑,“桑南大哥說的是。這次全靠您了。那……我那幾個兄弟,現在可以帶走了嗎?” 我再次問道。
“當然,事情了了,還留著他們干嘛?吃我的米飯???”
桑南哈哈一笑,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吩咐了幾句。很快,辦公室門被推開,剛才帶路的年輕警察領著廖偉民等六人走了進來。
“老板!” 六人看到我,齊聲叫道。
我板起臉,掃了他們一眼:“這次能這么快出來,多虧了桑南局長從中斡旋,幫你們解決了大麻煩。還不謝謝局長?”
“謝謝桑南局長!” 六人立刻挺胸抬頭,朝著桑南大聲道謝,態度恭敬。
桑南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很受用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以后在西港做事,別動不動就舞刀弄槍的,給我添麻煩。走吧走吧!”
“是,局長!” 廖偉民應道。
“你們先下樓,在門口車里等我?!?我對他們吩咐。六人退了出去。
辦公室重新安靜下來。桑南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張辰,人你可以領走,事情暫時也按下去了。但是,有句話我得提醒你?!?/p>
“您說,桑南大哥,我聽著?!?/p>
“四海幫那伙臺灣人,在西港盤踞有些年頭了,樹大根深,跟本地的官員都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p>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街頭混混。我聽說,他們在柬埔寨的西北部設有專門的訓練營地,從各地搜羅亡命徒或者窮人子弟,進行軍事化訓練,然后輸送出去當殺手,或者干些見不得光的黑活。
“這次你讓他們丟了這么大面子,以他們的作風,絕不會善罷甘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接下來這段時間,你自已一定要加倍小心。加強戒備。”
“明白了,桑南大哥。謝謝您的提醒,我會小心的?!?我鄭重地點點頭,“今晚的事,再次感謝。改天再登門道謝。”
“嗯,自已人,客氣話不說了。走吧,我也得去處理一下后續報告,把這事定性?!?桑南揮揮手。
我起身告辭,走出桑南的辦公室。
走出警局大門。夜風一吹,帶著海腥味,讓人精神一振。門口,柳山虎已經將車開到了最近的位置,廖偉民他們六人擠在另一輛趕來接應的車里。
看到我出來,所有人都望了過來。我拉開車門坐進副駕,對柳山虎簡單說:“回別墅?!?/p>
回到別墅,客廳里的氣氛瞬間凝固。我掃了一眼站成一排的六人,廖偉民、金氏兄弟、博白仔、玉林仔和臉上掛彩的孟小賓。他們沒了在警局時的僥幸,個個垂著頭。
“老廖,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廖偉民上前半步:“老板,中午小賓在工地盯著,來了七八個人自稱是四海幫的,說我們裝修吵到他們賭場,還動手砸東西打人。小賓氣不過跟他們動了手,吃了虧。我們接到電話,怕場子和工人再受損,又聯系不上您,就……就直接帶家伙過去了?!?/p>
我目光轉向孟小賓:“小賓,他們原話怎么說的?”
孟小賓摸著腫起的嘴角:“老大,他們就是純找茬!說我們在這邊開場子,沒跟四海幫打招呼?!?/p>
我深吸一口氣:“所以,就為對方砸了點東西,你們六個,就親自拎著槍去跟人小嘍啰火拼?弄出三條人命,還搭上個無辜路人!要不是桑南周旋,你們等著吃子彈吧!”
我猛地一拍茶幾,聲響讓所有人一顫:“你們的命就這么不值錢?現在手下幾十號兄弟是擺設嗎?遇到事情還自已沖在最前面,這是街頭混混的腦子!”
博白仔小聲嘟囔:“老板……我們,還沒習慣當大哥……”
“那就給我習慣!”我厲聲打斷,“從今天起,把自已的命給我看好!”
眾人凜然應聲:“是!老板!”
我轉向柳山虎:“老柳,訓練場日常交給志勇、明哲輪值。你立刻把安保組的十個人全調來別墅,二十四小時戒備?!?/p>
“明白,今晚就位。”柳山虎沉聲道。
我又對廖偉民吩咐:“明天一早,找人在院子里搭個臨時板房,給安保組的人做宿舍。”
“是,老板,我明天就辦?!?/p>
最后,我看向所有人:“四海幫不會罷休,都給我打起精神。出入必須五人以上,避開偏僻路段。工地加雙倍人手,帶好家伙,但不準主動挑釁。明白嗎?”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