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懸山,攬月閣。
云溪獨坐在窗前,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已經有些溫熱的白玉簪,怔怔地望著窗外那片云海。
風雪已經停了。
“咚、咚、咚!”
一陣急促到近乎失禮的敲門聲打破這份寧靜。
“進來。”
一股濃郁的藥材味混雜著刺骨的寒風,瞬間灌滿整個屋子。
云溪黛眉微蹙,抬眸看去。
只見藥長老那干瘦的身影,一張老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
“宗主!”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云溪面前,因為跑得太急,甚至化神的修為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有救了!有救了啊!”
“宗主!您身上的暗傷……有救了!”
云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她語氣清冷:“藥長老,何事如此驚慌?”
“返墟丹!是返墟丹!”
“宗主,您還記得老夫之前跟您提過的,那張從古籍殘卷里找到的丹方嗎?”
云溪點了點頭。
這事她當然知道。
為了這張丹方,藥長老這些時間幾乎是魔怔了,不知道炸了多少次丹爐。
“返回那片廢墟被破壞之前的模樣!”
“是破而后立!是不破不立!”
藥長老越說越激動。
“宗主!您身上的暗傷,雖然兇險,但說到底,還沒有到金丹破碎那般無法挽回的地步!”
“只要……只要能煉出真正的返墟丹,您那受損的道基,就一定能重鑄!”
“屆時,您非但能盡復舊觀,甚至……甚至能借此勘破桎梏,更上一層樓!”
一番話說完,整個攬月閣內,落針可聞。
只有藥長老那因為激動而變得粗重的喘息聲。
云溪靜靜地聽著,那張絕美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太大的波瀾。
她只是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許久。
她才放下茶杯,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藥長老。”
云溪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淡然。
“我知道你的心思。”
藥長老臉上的狂熱,在這一刻瞬間凝固。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你為了我這身傷,耗費無數心血,這份情,云溪記下了。”
云溪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他。
“可是……”
“藥長老,你該下山去看看了。”
云溪的聲音飄忽,像是從云端傳來。
“以你的丹道造詣,無論是去那些頂尖宗門當個客卿,還是自立門戶,都能搏一個遠比這空懸山更廣闊的前程。”
“何必……在我這棵已經枯死的樹上,耗費光陰?”
藥長老的身子猛地一顫,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血色盡褪。
“宗主……我……”
“男人的愛,會讓我覺得惶恐。”
云溪沒有回頭,聲音里帶著一種讓人心碎的疲憊。
“會讓我想到一些……很可怕的東西。”
“所以……”
“別再為我做這些了。”
“我不值得。”
“你走吧。”
“我已經勸過你好幾次了吧?”
“我真不想到撕破臉皮趕你走的那一天。”
最后一句話,輕飄飄的卻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藥長老的心上。
他嘴唇哆嗦著,眼中那好不容易燃起的光,一點一點徹底熄滅。
“那也等我煉出返墟丹再說。”
然后,他轉過身,佝僂著背,一步一步走出這間攬月閣。
那背影,蕭索得像是深秋的落葉。
……
藥長老走后不久。
云瑤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師傅?”
她將蓮子羹放在桌上,走到云溪身后,熟練地替她捏著肩膀。
“剛才藥長老來過了?”
“嗯。”云溪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云瑤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道:“這老頭,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天天盯著您……”
云溪沒有說話。
她只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那股子沒由來的煩躁感,像是潮水一樣,怎么也壓不下去。
她的腦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個雨夜。
陰冷的雨水,混著溫熱的血,黏糊糊地貼在臉上。
還有那把劍。
那把斬斷了她所有天真和幻想的劍。
以及……握著那把劍的那個人。
那張她曾以為會是自已一生依靠的溫和笑臉。
“師傅?”
云瑤感覺到了云溪身體的僵硬,關切地問道:“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事。”
云溪回過神,強行將那些畫面從腦海里驅散。
她轉過身,看著自家這個還一臉天真爛漫的徒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她想告訴她,這世道有多險惡,人心有多叵測。
她想告訴她,永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可話到嘴邊,看著云瑤那雙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她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她當年,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云溪在心里苦笑。
她伸出手,摸了摸云瑤的腦袋,聲音里帶著幾分她自已都未曾察覺的疲憊。
“瑤兒。”
“你和你師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
“我怕他走歪了……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拿去教育他怎么做人了,反而疏忽了你。”
“沒有啊,我覺得師傅非常照顧我。”
云溪搖了搖頭:“若是出門在外面記得聽師弟的話,不要耍小性子。”
云瑤一臉開心:“師傅,你的意思是允許我出門歷練了?”
云溪臉上帶無奈的笑:“你就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