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隆渡口,北岸。
臨時搭建的帥帳內。
完顏洪靜靜地坐在沙盤前。
上面完美復刻了回隆渡口兩岸的地形。
每一處丘陵。
每一條細小支流。
都清晰可見。
完顏洪凝神望著地圖的每個角落。
仿佛整個戰場的脈動。
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帳外。
寒風呼嘯。
夾雜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兵戈之聲。
帳內卻只有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傳令兵急促的腳步聲。
“大君,先鋒營已成功奪取渡口,正按計劃搭建浮橋。”
“大君,南岸守軍已被驚動,正在集結?!?/p>
“大君,浮橋已搭建完成,第一批步兵營,開始渡河!”
傳令兵不斷進出,將最新的戰報一一呈上。
那些聲音里帶著興奮和急切,但完顏洪始終面色沉靜,只在深思熟慮后才開口下令。
他像是棋盤前最冷靜的棋手,每一步都早已算定。
“南岸守將是誰?”
他開口確認,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回大君,是滄州萬夫尉,張敬安。”侍立在一旁的耶律赫立刻答道,“此人素無將才,好酒色,軍中威望不高。”
……
南岸。
當張敬安被人從溫暖的被窩里拖出來,好不容易收攏了三千多名同樣睡眼惺忪的士兵,趕到渡口時。
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收縮。
天已大亮。
只見寬闊的渾河之上,數十艘北莽樓船橫貫江面,如同一條巨蟒。
船與船之間,用兒臂粗的鐵索相連,上面鋪著厚實的木板。
短短時間內,北莽人已搭起數座浮橋,最寬那座能夠跑馬。
無數的北莽士兵,正通過浮橋,源源不斷涌上南岸。
他們皆身披皮甲,手持圓盾、彎刀和弓箭,甫一登陸,便迅速在岸邊結成一個個堅固的步兵方陣。
如同一片片黑色的鋼鐵礁石,任憑滄州守軍如何混亂沖擊,都巋然不動。
“狗娘養的北莽狗!給老子殺!”
張敬安雙目赤紅,酒氣還未完全消散,他拔出長劍,親自帶隊迎了上去。
兩股人潮,轟然相撞。
“鏘!”
“噗嗤!”
兵器碰撞的巨響,血肉被撕裂的悶響,瞬間響成一片。
滄州守軍雖然倉促應戰,陣型混亂,但在主將的帶領下,也爆發出了驃勇。
他們嘶吼著,揮舞著手中的兵器,與率先登陸的北莽步兵,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一時間,小小的回隆渡口,變成了一座血肉磨盤。
然而,這種依靠血勇維持的僵持,并沒有持續太久。
北岸,帥帳中。
完顏洪靜靜地聽著前方傳來的喊殺聲,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撥,將代表騎兵的棋子,向前推了一格。
“傳令?!?/p>
“弓弩手,放箭壓制。”
“步兵營隨即前壓?!?/p>
“騎兵,準備渡河?!?/p>
說罷,他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
……
河面之上,數十艘小船迅速靠前,船上的北莽弓弩手,開始朝南岸戰場,傾瀉箭雨。
箭矢如蝗,遮天蔽日,猝不及防的滄州軍頓時倒下一大片。
趁著這波箭雨壓制,北莽步兵營向外沖出去,將陣線往外推出十多米。
讓出了身后的道路。
“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從河對岸傳來。
緊接著,浮橋之上,響起雷鳴般的馬蹄聲。
北莽騎兵,開始渡河。
完顏洪也在其中。
“不能讓他們過來!”
“沖過去!”
“殺?。_!”
張敬安雖無將才,卻是勇猛,他身先士卒,帶著部下再一次朝岸邊發起沖鋒。
他知道,一旦北莽騎兵過來,這場戰斗將再無懸念。
他嘶吼著,揮舞著手中的長劍,如同一頭發狂的猛虎,將沖在最前方的幾名北莽步兵砍翻在地。
他身后的滄州軍,也被他的勇武所感染,爆發出最后的血性,拼死向前。
他們反復沖擊著北莽人的防線,試圖將剛剛登陸的敵人,重新趕回河里,然后拆掉浮橋。
但北莽人同樣勇猛,同樣悍不畏死,戰鼓聲中,他們士氣更盛。
于是寸步不讓。
浮橋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
完顏洪手下大將“赫連鐵木”一馬當先,胯下戰馬神駿,手中彎刀在晨光下反射著森冷的寒芒。
他縱馬沖入戰場,馬撞刀劈,瞬間就砍翻十余人。
隨著更多北莽騎兵沖過浮橋,渡口戰場上,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瞬間蓋過了喊殺聲。
滄州軍的陣線,幾乎是在瞬間就被沖垮。
士兵們被戰馬撞得人仰馬翻,隨即被鋒利的馬刀,毫不留情地斬下頭顱。
鮮血,染紅了渾河的河水。
殘肢斷臂,遍布河灘。
“完了……全完了……”
張敬安被幾名親兵護著退到陣后,看著眼前這如同地獄般的景象,面如死灰,手中的長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知道,大勢已去。
這場戰斗,已經敗了。
“將軍!快撤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親兵們哭喊著。
架起失魂落魄的張敬安。
便要向后方逃去。
“不……”
張敬安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推開身旁的親兵。
彎下腰。
重新撿起地上那柄沾滿血污的長劍。
劍身上,映出他那張布滿絕望和疲憊的臉。
他看著那些仍在頑抗,卻被無情屠戮的袍澤,眼中最后的一絲懦弱和恐懼,被決絕所取代。
“我張敬安,雖不是什么名將,卻也知如何報國?!?/p>
他喃喃自語,隨即挺直了腰桿。
面向那如同潮水般涌來的北莽鐵騎,發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怒吼。
“死戰!”
……
完顏洪端坐在馬背上,緩緩走下浮橋,聽到這個聲音,抬頭望去,目露譏笑。
匹夫之勇……
愚蠢。
大局已定了。
就在這時。
忽有一陣騷亂,從另一側傳來。
“有船!”
“來得好快!”
“是南虞人的船!”
完顏洪心頭一跳,轉頭望去。
只見十余艘大船,從渾河上游,順流而下,速度飛快地朝這邊沖來。
上游是……
肅馬城?
陳木?
他竟是從河上來的……
還來得這么快?
完顏洪以手搭棚,遮擋刺眼陽光,隱約望見當頭一條船的船頭上,傲然立著個高大身影。
陽光灑下,那身影竟是赤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