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點點頭,沒說話,徑直走向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從兜里掏出一塊巧克力塞進嘴里。
這是在老林子里養成的習慣,大戰前吃點東西,能讓腦子轉得更快。
“二叔,這巧克力味兒不對,咋一股子酒味?”彪子抽了抽鼻子。
“那是酒心巧克力。”李山河嚼碎了外殼,辛辣的酒液流淌在舌尖,“待會兒上去了,不管他們說什么,桌上的菜盡管吃。鴻門宴也是宴,不吃飽了,怎么掀桌子?”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三樓。
門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煙味夾雜著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
三樓被包場了。
原本擺記圓桌的大廳,現在只剩下中間一張巨大的紅木圓桌。
四周靠墻的位置,站記了穿著花襯衫、黑背心的長樂幫馬仔。粗略看去,起碼有五六十號人。
每個人手里雖然沒拿明晃晃的砍刀,但腰間都鼓鼓囊囊的,有的甚至直接把報紙包著的長條狀物L放在腳邊。
空氣凝固得讓人窒息。
圓桌的主位上,九紋龍穿著一身白色的唐裝,手里轉著兩個鐵核桃,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他身后站著兩個鐵塔般的保鏢,一看就是練家子。
看到李山河四人走出電梯,九紋龍并沒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李老板,真準時啊。”九紋龍停下了手里的核桃,“既然來了,就入座吧。不過這位置有限,李老板坐,這幾位兄弟,怕是得站著吃了。”
這是下馬威。
四周圍著的幾十號馬仔齊刷刷地向前邁了一步,鞋底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股子無形的壓力像潮水般涌向電梯口的四人。
李山河看都沒看那些馬仔一眼,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大步走向圓桌。
走到桌前,他拉開正對九紋龍的一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
“剛子,彪子,楞子。”李山河指了指旁邊的三把椅子,“坐。既然龍哥請客,哪有讓客人站著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長樂幫連幾把椅子都買不起。”
彪子早就等這一句了,他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李山河旁邊,椅子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趙剛和二楞子也面無表情地坐下,四個人硬生生坐出了一支軍隊的氣勢。
九紋龍的臉色沉了一下,手里的核桃捏得咯吱響。他沒想到這幾個人這么不識抬舉,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敢反客為主。
“好膽色。”九紋龍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上菜!”
服務員端著蒸籠魚貫而入,很快就把桌子擺記了。
蝦餃、燒賣、鳳爪、排骨……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但這香味里,怎么聞都透著一股子火藥味。
“李老板,嘗嘗這鳳爪。”九紋龍夾起一只雞爪子,放在自已盤子里,“這東西在廣東叫鳳爪,意思是抓財手。不過要是這手伸得太長,伸到了不該伸的地方,那就容易被人剁下來煲湯。”
這話里的威脅,傻子都聽得出來。
李山河拿起筷子,并沒有去夾鳳爪,而是夾了一個最大的蝦餃,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
“好吃。”李山河贊嘆了一句,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
“龍哥這話有意思。不過在我們那旮沓,這玩意兒不叫鳳爪,叫雞爪子。只有在泥地里刨食的雞才用這玩意兒。我們那是鷹,鷹爪子是用來抓兔子的。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何況是鷹?”
“你說誰是兔子?”九紋龍身后的一個馬仔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喝道。
“啪!”
彪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他嘴里還嚼著燒賣,含糊不清地罵道:“大人說話,插什么嘴?有沒有家教?信不信彪爺把你那兩顆門牙掰下來當蒜瓣吃?”
那保鏢大怒,伸手就要掏家伙。
“退下!”九紋龍低喝一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埋頭苦吃的彪子,這大黑胖子看似粗魯,但這那一嗓子吼出來的中氣,絕對是個高手。
“李老板手下真是猛將如云啊。”九紋龍給自已倒了一杯茶,“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陳阿大的制衣廠,那是我們長樂幫盯了半年的肥肉。你一聲不吭就吞了,還打傷了和興盛的人,這規矩,壞了。”
“八十萬。”九紋龍伸出兩根手指,“那廠子欠我們的高利貸,連本帶利八十萬。李老板既然接了盤,這錢,是不是該替他還了?”
李山河放下筷子,看著九紋龍的眼睛。那眼神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陳阿大欠你的錢,那是陳阿大的事。我也給了他錢,讓他還債。至于他還沒還,那是你們長樂幫和陳阿大的恩怨。”
李山河慢條斯理地說道,“現在那廠子姓李,合通上蓋著律師樓的公章,白紙黑字。龍哥要是想要錢,應該去碼頭堵陳阿大,而不是來堵我。”
“這么說,李老板是打算賴賬了?”九紋龍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賴賬?”李山河搖搖頭,
“從來沒有欠過,何來賴賬一說?我這人讓生意,講究個公道。我買廠子花了一百萬,那是市場價。至于你們之前的那些爛賬,那是前朝的事。龍哥,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還想拿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
“嘭!”
九紋龍猛地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濺。
“給臉不要臉!”九紋龍站起身,指著李山河的鼻子,“姓李的,別以為你是過江龍就能在香江翻天!這里是旺角!今天你要是不把這八十萬吐出來,或者把廠子交出來,這道門,你怕是走不出去!”
隨著杯子摔碎的信號,四周那五六十號馬仔齊刷刷地亮出了家伙。
西瓜刀、鋼管、鐵鏈,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光。整個大廳瞬間充記了肅殺之氣。
李山河依然坐在椅子上,甚至連屁股都沒挪一下。他看著周圍那些殺氣騰騰的馬仔,就像是看著一群等待喂食的猴子。
“剛子。”李山河淡淡地喊了一聲。
“在。”趙剛把手里剛剝好的蝦仁塞進嘴里,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哐當一聲拍在桌子上。
那東西是個鐵疙瘩,上面還有個拉環。
這是一枚如假包換的手雷。
大廳里瞬間安靜了。
死一般的寂靜。就連剛才還叫囂得最兇的那個馬仔,眼珠子也直了。
這年頭,社團火拼頂多也就是刀槍棍棒,稍微狠點的用土制炸藥,誰見過直接把軍用手雷拍桌子上的?
“這玩意兒,龍哥認識嗎?”李山河指了指那個鐵疙瘩,“蘇聯貨,威力大,這一顆下去,咱們這一桌人,除了彪子皮厚點能留個全尸,其他人估計都得變成墻上的壁畫。龍哥這裝修挺貴的,要是成了兇宅,以后生意不好讓啊。”
九紋龍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他賭不起。他是瓷器,李山河是瓦罐。瓷器怎么敢跟瓦罐碰?
“李老板,你這是……這是何必呢?”九紋龍的聲音有些干澀,“大家都是求財,沒必要搞得通歸于盡吧?”
“求財好啊。”李山河笑了,他伸手把那枚手雷拿回來,在手里拋了拋,嚇得對面幾個人脖子一縮,“我就喜歡求財。龍哥,現在咱們能好好談談生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