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的清晨總是伴隨著咸腥的海風和餿泔水味,但今天的紅星制衣廠不一樣。
廠門口那塊遠東國際安保公司的金字招牌被彪子擦得锃亮,旁邊還新立了一塊木牌子,上面蒙著紅布。
幾個剛招進來的安保隊員穿著制服,腰桿挺得筆直,像門神一樣杵在兩邊,嚇得路過的野狗都夾著尾巴溜邊走。
李山河站在二樓的欄桿旁,嘴里叼著那個不知什么時候換成了翡翠嘴的煙斗。
他沒點火,就是咬著那個硬邦邦的觸感,看著樓下忙碌的人群。
“二叔,這玩意兒真能行?”彪子手里拿著把錘子,正往墻上掛那張放大的黑白照片,“這三驢子媳婦往墻上一掛,咱這就成皇宮了?”
照片上,嗒莎裹著厚重的貂皮,眼神冷漠高傲,背后的紅場大雪紛飛。
黑白顆粒感掩蓋了照片的粗糙,反而透出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貴族落難味兒。
“彪子,把那畫框擺正了。”李山河指了指,“這不僅是皇宮,這是咱的印鈔機。”
廠房里,阿香姐帶著三十幾個女工已經把第一批樣衣趕制出來了。
深藍色的呢子大衣,領口和袖口拼接了人造毛——真皮草還沒運到,只能先用這個頂著。
但關鍵在于那個版型,收腰,墊肩,大翻領,完全照抄了嗒莎寄來的法國雜志,又根據東方人的骨架做了微調。
每一件衣服的內襯里,都縫著一個燙金的標簽:*Far East Winter Palace*(遠東·冬宮)。下面還有一行小字:*Design by Princess Tasha*(塔莎公主設計)。
“老板,這也太那個了吧?”阿香姐拿著一件成衣,手都有點抖,“咱們這就是深水埗的小作坊,咋還公主上了?這要是讓人知道……”
“知道什么?”
李山河走下樓,接過那件大衣,在阿香姐那個當模特的女兒身上比劃了一下,
“阿香姐,你要記住。買衣服的人,買的不是這一塊布,是一個夢。在香江,誰沒個發財夢?穿上這衣服,她們就是從西伯利亞流亡出來的貴族,哪怕下一秒還要去擠巴士,這一秒,她們就是公主。”
上午十點,鞭炮聲炸響。
沒有請舞獅隊,也沒請大明星。
李山河讓人把那幾十件樣衣直接掛在了廠門口的鐵柵欄上。
每一件衣服下面,都站著一個身穿黑西裝、戴墨鏡的彪形大漢。
這種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美女與野獸組合,瞬間吸引了整條街的目光。
“那是什么?時裝展?”
“不像啊,看著像黑社會賣衣服……”
“你看那個洋婆子的照片!那是真的還是假的?好貴氣啊!”
人群越聚越多。
深水埗的師奶們、路過的上班族,甚至幾個開車經過的小老板都停下了車。
李山河站在臺階上,沒拿大喇叭,只是沖著人群拱了拱手。
“各位街坊,遠東冬宮,初來乍到。咱們的衣服,不講究別的,就講究個勢。穿上咱的衣服,走夜路都不怕鬼。今天開業,前一百名,五折。”
“五折是多少?”有人喊。
“一百八。”李山河報出了一個讓阿香姐心驚肉跳的價格。要知道,這衣服成本不到三十塊。
“一百八?這么便宜?中環那邊這種款式起碼八百!”
第一個掏錢的是個在那邊夜總會當媽咪的女人。
她一眼就看中了那件領口帶毛的大衣,扔下兩張大金牛,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哎喲!這腰身!這料子!”女人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那個黑西裝保鏢面無表情地幫她拉了拉衣角,嚇得她一哆嗦,但這反而讓她更興奮了,“靚仔,你這保鏢賣不賣?姐有錢!”
“保鏢不賣,衣服管夠。”李山河笑著收了錢。
有了帶頭的,剩下的就好辦了。
那個年代的香江人,尤其是底層和中產,對于平價奢華有著病態的追求。再加上這幫安保人員帶來的獨特安全感和神秘感,不到兩個小時,掛出來的五十件樣衣被搶購一空。
訂單像雪片一樣飛向阿香姐的手里。
“老板!布料不夠了!”阿香姐滿頭大汗地跑過來,“還有那些假毛領,附近鋪子的存貨都讓咱們掃光了!”
“在這個地方,就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李山河把手里的一疊鈔票拍在桌上,“剛子,你帶人去新界那邊的紡織廠,有多少要多少。告訴他們,現結。誰要是敢坐地起價,你就跟他們談談安保服務。”
與此同時,葵涌碼頭。
小郭穿著一身半舊的夾克,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拎著個公文包,站在堆滿集裝箱的貨場邊緣。
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卻吹不散他眼里的陰郁。
他對面坐著個光著膀子紋著過肩龍的中年胖子。
胖子正大口嚼著檳榔,紅色的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流。
“大飛哥。”小郭開口,聲音像是砂紙打磨過,“我要一條船。去大連。”
“大連?”大飛哥吐了一口檳榔渣,“老弟,你開玩笑呢?那是紅區。我的船只跑東南亞,走私點煙酒電器還行。去那邊?搞不好要吃槍子的。”
“運費加倍。”小郭沒廢話,從包里掏出兩摞港幣,放在油膩的桌子上。
大飛哥掃了一眼錢,眼皮跳了跳,但還是搖頭:“這不是錢的事。主要是不熟。再說,你是什么人?我憑什么信你?”
小郭慢慢把左手從兜里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紗布已經拆了,那是只殘缺的手。
少了根手指,傷口處甚至還能看到新長出來的粉色肉芽。
大飛哥愣住了,嚼檳榔的動作停在半空。
“我這只手,是為了這條路斷的。”
小郭用剩下兩根手指夾起那摞錢,推到大飛哥面前,動作穩得可怕,
“我不怕死。我只怕貨運不出去。大飛哥,你是求財,我也是。這條路打通了,以后不管是北邊的山貨,還是南邊的電器,都是金山銀山。你不想分一杯羹?”
大飛哥盯著那只殘手看了足足五秒鐘,又看了看小郭那雙毫無波動的眼睛。
他在碼頭上混了半輩子,見過狠人,但沒見過這種對自已都這么狠的年輕人。
“什么時候走?”大飛哥把錢收進了抽屜。
“今晚。”小郭站起身,“貨已經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