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城門口，匯集了無數朝中要臣，堂堂工部的尚書大人要離京，前來相送他的朝臣以及門生弟子，自然是絡繹不絕。
十月十六，今日離京，是欽天監算過的宜出行的好日子，時辰自然也是算好的吉時，所有人都要等著辰時三刻出發。
張尚書那邊，正與一眾送行人告別。
而姜如初這邊，在前兩日該告別的也基本都告別完了，今日前來送行的，比起張尚書那邊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一行人便耐心的等著時辰。
姜如初的目光，遙遙的看向最前方那架四馬云頭青幔車，那是專屬一品大員的車架，此刻張尚書就正坐在里面。
負責欽點物資、糧車、銀車的是工部主事，正在與眾人辭行的是張尚書的從屬官，還有負責欽點藥材的隨行太醫.......
從始至終，姜如初一直都還沒見過這位張尚書長什么樣子，前兩月她親自上門拜訪這位尚書大人，當然，也被請進了門。
只不過當時聽府上的管家說，張尚書正在后院忙活，她沒有上前打擾，只看到一個正在刨木頭的蒼老背影，遠遠的拜見了一下.......
聽方大人說起過這位老尚書，他只用了一句話形容：為人孤僻，是個話很少的人。
只是姜如初沒想到的是，在今日這樣的場合下，這么多朝臣來送行，這位尚書大人竟然也沒有露面的意思……
姜如初明白，這樣的人能成為一品大員，要么就是真的在工程、水利等事務上能力非凡，高到能有孤僻的資格。
要么就是城府極深，不動則已......她知道，不論是哪一種，這位與她互相掣肘的尚書大人，都不會是一個簡單人物。
姜如初正要收回目光，卻在對面的隨行人員中，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人。
是洛師兄——國子監的算堂內，她曾在洛博士的啟芳堂中，見過這位師兄，他似乎還是堂內幾位術數高才中，最厲害的一個......
能去啟芳堂的都是算學天才，基本是還未結業就早早被工部預定，這位洛師兄能跟著張尚書一起去淮南，倒是也不奇怪。
姜如初在國子監的日子不長，能去啟芳堂聽課的時間更是不多，并不受這幾位術數天才的待見，與這位洛師兄更是不熟.......
她剛要收回目光，卻正碰上他回頭看來。
洛不凡剛欽點完隨行人員，回頭便對上姜如初的視線，先是一愣，隨即揚起笑容，遙遙拱手，明顯是在朝她示意。
姜如初動作一頓，顯然沒想到這位平素寡言少語的啟芳堂師兄會主動招呼她，隨即點頭微笑，收回目光。
悄然放下了車簾。
身為巡按御史，此次出行的要員之一，姜如初乘坐的是雙馬朱輪皂蓋車，紅輪黑頂，象征著她的監察身份。
洛不凡緩緩收回視線，轉身就一腳踏上旁邊的四馬云頭青幔車，一掀車簾，就迎上里面那個老頭，頭也不抬的一句：
“你跟這個姜如初很熟？”
洛不凡一屁股坐上去，這才回答道：
“不熟，她來啟芳堂聽過幾堂課，話都沒說過幾句，我單方面認識她吧，估摸著人家剛剛都沒認出我是誰，只能笑笑算了.......”
張尚書聞言抬頭，神色一動。
“聽你這語氣，似乎對她的印象不錯，那洛小子說說看，你覺得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洛不凡看他一眼，見老頭神色認真。
便努力回憶道：
“其實我也不算了解她，但從啟芳堂的幾次觀察，她是個很專注的人，很厲害，她可是個算學天才，我爹都親口認證的.......”
他爹，自然就是那位國子監最年輕的、脾氣最古怪的算學博士，曾在馬球賽上出了數道刁鉆古怪的算題的——洛博士。
洛不凡感慨道：“不過她性子實在有些孤僻少言，跟你這個老頭倒有些相似，大抵這世上的天才，都是這樣的吧......”
姜如初實在高冷，這是他對她最深刻的印象，因為好幾次在啟芳堂下學時，他剛想跟她搭句話，一回頭，人影都沒了。
旁邊的張尚書聽得似笑非笑，故意好奇道：“若是比起你這個算術天才，你覺得你和她，誰更厲害一些？”
洛不凡瞬間不說話了，沒有回答。
只撇嘴道：“世侄提醒您一句，能讓我爹破格允準去啟芳堂的唯一女弟子，絕不是一般的厲害，可不要因是女子，就小看人家。”
張尚書笑了笑，垂眸繼續雕手上的木頭。
“本朝第一位女狀元，恩榮宴上手段高明朝中皆知，陛下欽點的用來監察掣肘老夫的女御史，老夫可不敢小覷哦.......”
此時，“手段高明”的姜如初，正在沉思，思考著接下來的安排。
御史馬車的車程較快，這是為了方便身負巡查職責的御史，脫離大隊先行前往巡視......巡按御史一般都會先行暗訪，這已不是秘密。
.......屆時要不要先行一步，可這是人盡皆知的秘密，那些人怕也早有防備，即使她先行巡查，怕也是收效甚微......
城門口的離京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如此大的陣仗自然動靜不下，許多無關的百姓都前來看圍觀看熱鬧，不過周圍都有守衛戒嚴。
百姓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的探頭探腦。
就在這時，在城門口等待的這個時候，一行穿著整齊紅色騎裝的女子，匆匆騎馬趕來，仔細一看，個個都是眼熟的面孔。
周靈她是第一個發現來人的，她正在擦拭自已的弓箭，剛抬頭，瞬間意外出聲：“將軍.....快看，是孫副將她們......”
前來的，正是孫靈素、曾洪英等人。
即使如今女騎早已解散，她還是習慣于稱呼之前在女騎中的這些虛銜，對袁非月，她也依舊習慣稱她為將軍，一時難以改正。
護衛隊最前方的袁非月皺起眉頭，剛要提醒她注意稱呼，聽到她的話，便是下意識一頓，瞬間扭頭看去。
孫靈素幾人騎馬穿過人群，走到近前，都紛紛下馬，神情復雜，接連哽咽出聲：
“將軍，我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