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收回目光，沉默的看向手中的這碗“粥”，起初看著今日濃稠的粥，她還以為是那些人善心發現了，終于肯多放一點米。
誰料竟連米都沒有了，讓他們喝牡蠣殼？
蔣懷民餓得肚子咕咕直叫。
但實在喝不下眼前這碗東西，這東西就算喝得下去，也難保不會劃破肚腸，最關鍵的是喝進肚里，這東西能拉得出來嗎？
最后豈不是要活活脹肚而死......
蔣懷民渾身一個哆嗦，盡管餓得前胸貼后背，但對眼前這碗“粥”，還是下不了口。
此時，阿蠻已然喝完自已的那碗，抬頭看來，見這姐弟二人，一人拿著半碗粥，一個在發呆，一個齜牙咧嘴的干看著。
不由吞了吞口水道：“你們要是不喝，可也別浪費，給我吧，我還能再喝一碗.......”
姜如初聞聲終于回神，抬眸看向面前眼巴巴的阿蠻，遲疑一瞬，還是將手中的碗遞給了他，啞著嗓子道：“這東西最好不要.......”
她的話還未說完，阿蠻已經眼疾手快的一把接過她遞來的碗，快速的喝了起來。
多喝......剩下的話，姜如初咽了回去。
難道阿蠻這個土生土長的海邊人不知道這東西有害無益嗎？可這個時候，他們別無選擇，眼下除了這個，還能喝什么？
就這么這一碗有害無益的貝殼粥，他們想要多喝都沒有，還得干苦力，才能有一碗。
這些日子，若不是切身體會。
姜如初都難以想象，災后的百姓能這么的苦，人命何止賤如草芥，草根尚且能裹腹，而這些流民活著，就是一種沒有成本的耗材。
.......簡直是連草芥都不如。
蔣懷民還在干看著手中這碗粥，猶豫半天，既喝不下去，又舍不得放下。
糾結得難受，終于忍不住氣憤道：
“上頭不是有賑災糧嗎？怎么都開始讓咱們喝上牡蠣殼了，肯定是被貪污了，這些貪官污吏真得趕緊治了！”
阿蠻聞言從粥里抬頭，有些好笑的看來。
“治？誰來治？能管的人要么助紂為虐，要么當縮頭烏龜，誰來管，誰又敢管.......”
阿蠻這一句話是帶著笑容說的，卻透露出一種讓人忍不住窒息的絕望，端著面前這碗貝殼粥，一邊喝，一邊笑嘆一聲。
“咱們這里的人，就這么活著唄。”
正在出神的姜如初，只覺得這種輕飄飄的絕望之言，聽得她整個人都感覺要呼吸不暢。
她輕聲開口：“會有人管的，一定會有的。”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一句承諾。
阿蠻像是看一個天真的傻子一樣，稀奇的看她一眼，“......連海神都拋棄咱們這了。”要不然今年，也不會發洪水淹死這么多人。
他們這里的人靠海吃海，尤其信奉海神，每次乘船出海，都要拜祭海神，祈求風平浪靜，希望海神保佑他們平安。
可是今年，連海神都不再眷顧他們。
說著，阿蠻不由一愣，想到這二人出身很可能不低，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也不難理解。
咂巴了一下嘴，有些討好的暗示道：
“像你們這樣的，一看就有福相，肯定很快就會否極泰來.......到時候要是能吃上一碗飽飯，可別忘了小弟我啊。”
蔣懷民聞言有些怪異的看向他，心想這家伙肯定察覺了什么，只能含糊其辭道：
“要真有那一天，請你吃牡蠣拌飯，肯定比你這個什么牡蠣殼做的粥，香上一百倍。”
阿蠻頓時樂開了花，“好叻哥哥，小弟可記住你這個承諾了，你千萬不要忘了。”
“不過.......現在哥哥手上的這碗粥，你要是不喝，能不能........”
他語氣一轉，試探的詢問道。
蔣懷民無奈的笑了起來，看了手上的碗一眼，算了，他還是喝不下去。
沉吟片刻，剛打算要抬手遞給面前巴巴的看著的阿蠻，誰料下一瞬，旁邊飛出一只腳。
十分精準的，剛好踢到他手腕上。
蔣懷民一驚，完全猝不及防，手中的這半碗粥就這么飛了出去，白花花的，磨得細碎的牡蠣殼粥就這么撒了一地........
他倏地起身，憤怒的回頭，便對上莊阿三那張正瞇著眼睛，兇神惡煞的嘴臉。
阿蠻在看清是這人的那一瞬間，臉上剛要露出的可惜之色，瞬間就收了回去，嚇得立馬悄無聲息的往旁邊閃去。
“誰準你領粥的？你這個賤民，難道沒有聽到我們頭兒說的，你今天不許喝粥！”
莊阿三叉著腰，一副我可算逮著你了的神情，哼笑一聲，就要取出懷中的長鞭。
“你這個賤民，竟敢不聽命.......”
蔣懷民一急，在這里他可跑不掉，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我可沒有去領粥。”
莊阿三才懶得聽他解釋，他本就是想借機抽他一頓，趁機出口氣而已。
“那你的粥從哪兒來的，還想糊弄老子，你這個狡猾的賤民，看老子不打......”
“粥是我分給他的，他并沒有去領。”
光是看這衙役兇惡的動作神情，就知道他在斥罵什么，旁邊的姜如初兩步上前。
出聲替蔣懷民辯解：“你們頭兒只說不讓他今日去領粥，可也沒說，不準旁人分自已的份給他。”
聽到一口官話，莊阿三聞言頓時一愣。
定眼看來，上下的打量眼前這個滿臉臟污到看不清面容的年輕女子一眼，先是用方言開了個頭，頓了頓，又轉成了有些生硬的官話：
“你就是這個賤民的，那什么表姐？”
他們當地的年輕人，很多其實都是會說官話的，老一輩的不會說，大多數也能聽得懂，只是平時慣于用方言溝通，有非常重的本地情結。
一般不屑于說官話而已。
沒想到這個衙役如此記仇，這才不過一會兒，就連他們二人的關系都摸得清清楚楚的。
姜如初點頭：“是我，你的頭兒也沒說，不準我這個表姐，分粥給自已的表弟吧？”
“你.......”
莊阿三啞然一瞬，似乎無言反駁。
眼睛一瞇，無聲的盯著姜如初，卻緩緩收起了手中的長鞭，但這家伙可不會就這么輕易被打發，他并不打算善罷甘休。
而是突然，想到一個更解氣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