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縣城中的情形，的確不容樂觀。
再來的路上，姜如初就提醒過眾人，此次再來和上次定然大為不同，大家都有準備。
然而在看到那烏泱泱的人頭，一眼望不到頭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時，周靈、孫靈素，以及寇偉等人還是徹底震驚了。
怎么說呢，就像是蝗蟲過境的時候那種遮天蔽日的感覺，整個天空都被籠罩，而此刻他們眼前的，也是這種感覺。
整個十全縣，都似乎被人頭籠罩了。
看著這密集的人群，黃鳴下意識的屏住呼吸，靜靜的皺眉看過去，心下的不安從來沒有消失過，全程緊繃著神經。
他們沒有很吵，每個人都很安靜，只是喘著粗氣像是才剛匆匆趕來，注視著這個方向。
無數道目光有好奇、有憤怒、有失望......
姜如初從入城開始，一路過去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周靈坐在外頭的車轅上，感受著那一道道復雜中帶著貪婪的視線，緊皺著眉頭出聲道：
“大人，你早先說路上可能會有災民劫糧，咱們戒備了一路，卻一個人影都沒瞧見.....沒想到，這人都到這十全縣來了。”
早先子源就給她們提過醒，一旦他們有糧的消息放出去，少不得會有人劫道，十全縣或許也會涌入一些其他地方來的災民。
她想過人會很多，但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多到這個小小的十全縣都裝不下的那種程度，似乎整個全州的災民都涌過來了！
更讓幾人驚訝不止的是，隨著巡按御史已經入城的消息傳開，道路兩旁還正在不停的有衣衫襤褸的人趕來.......
正在逐漸填滿那剩下的些許縫隙。
馬車內，黃鳴湊過來低聲解釋道：“這兩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涌來許多其他地方的災民，比大人您之前預料的多得多。”
“若不是下官及時關閉城門，驅趕了一些鬧事的出去，怕是現在縣里都擠不下了。”
姜如初的視線不動，聞言皺眉道：
“這種情形，必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這些日子，應當有不少人去縣衙鬧事吧。”
黃鳴頓時一怔，恍然大悟道：“大人的意思是，那些鬧事的都不是真正的災民？”
“難怪！下官按照您的吩咐下令只有每日上工的災民才能喝粥，沒有參與清理河淤和修理海塘的，不能吃白食......不僅沒人來，還天天有人鬧事！”
就天天來叫嚷著他們有糧食卻不肯發給百姓，還奴役人干苦力，稱糧食都被他們貪走了，忙得衙門的人天天焦頭爛額，到處鎮壓暴亂。
姜如初神情淡淡，了然道：
“當然也有被鼓動的災民，但若是沒人挑這個頭，真正的災民但凡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都不會愿意拼上性命的.......”
這一點，從之前的貝殼粥就可見一斑，明知吃了會劃破肚腸而死，但在天天干苦力挨鞭子的情形下，災民都愿意抓住這一線生機。
眼下天天有米粥喝，反倒鬧起來了，用腳想都知道，這里頭少不了某些人的手筆。
此時此刻，道路兩旁早已被人群擠滿。
所有的人都睜著大到似乎要突出來的眼睛，默不作聲的盯著這個方向，看著這一行長長的隊伍入城，眼睛都睜得大大的。
“是她吧，就是她.......”
“真是她回來了，她就是那個女大人，我見過她，就是她沒錯.......”
“她就是那個不給咱們發糧，還下令抬高糧價的貪官！她就是姜如初——”
隨著這一聲落地，就像是往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方才還死寂一片的人群忽地開始炸鍋。
“.......貪官，女貪官！”
無數剛剛還一臉麻木的人忽然暴怒，嘴里紛紛大喊著“女貪官”突然開始涌動，憤怒的叫喊著想要沖過來。
“打死她，打死這個女貪官——”
周靈瞬間從車轅上站起來，拿出長鞭護在馬車前，厲聲大喝：“誰敢上前！”
馬車行駛的速度不慢，但災民的速度也挺快，紛紛激動的沖過去，追趕在馬車旁。
他們這支隊伍共有三輛馬車，這些涌上來的災民卻仿佛提前預知一般，精準的撲向正中間，姜如初所在這輛馬車。
她在車簾后，忍不住皺眉掃視過去.......
“大膽——”
后方的孫靈素也瞬間勒馬上前，怒斥著揮舞著手中尚未出鞘的長刀，將那些想要靠近馬車的人，一個個的掀翻在地。
護衛隊的人也紛紛上前護在幾輛馬車旁。
黃鳴嚇得一個激靈，起身擋在馬車口，眼看著前方的去路正逐漸被涌過來的人群擠滿，他頓時往外厲聲吩咐道：
“趕緊攔住，把他們驅散開！”
場面忽然失控，將他急出一頭的汗，方才進城時他擔心的事，最終還是成了真。
兩旁守衛的衙役頓時去攔，怒聲呵斥著讓他們后退，紛紛兇神惡煞的亮出刀來，這才暫時將這些窮兇極惡的災民嚇退了幾步。
可這不過是暫時的，災民的數量太過龐大，衙門這點人手如何能鎮得住，就算他們手里有兵器，災民光是撲上來都能壓死人。
果然下一瞬，被嚇住的人群緩了過來。
“大家不要屈服，沖上去！”
“這該死的貪官，手里有糧也不肯發給咱們，見死不救不說還抬高米價，擺明了就是想徹底斷了咱們的生路——”
姜如初頓時循聲望去，精準的鎖定開口說話的這人，頓時抬手指向那個方向。
沉聲下令：“那邊，中間那個臉上長滿胡子的中年男子，去，殺了他。”
外頭車轅上的周靈下意識的愣了一瞬，還未反應過來，倒是車旁正震懾災民的孫靈素迅速看向她所指，當即應聲：
“是，大人！”
話音落地，她人已經飛了出去。
不過眨眼的功夫，那個正在鼓動災民的中年男子嘴里的話才剛說一半，“殺了這個狗貪官，咱們就能有.......”
便瞬間戛然而止，血灑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