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條街道烏泱泱的災民都安靜的聽著,此時無數(shù)骨瘦如柴的人聽到后面這一句,眼里都忍不住露出一絲絕望之色。
別說田地,家都沒了,人也沒了。
是啊,這么多人怎么夠吃,最多就是前面的人能搶到幾口......可吃完又怎么辦。
“但你們?nèi)粜盼摇?”
姜如初的下一句話,讓人群中絕望的一張張面孔紛紛抬頭,神色暗藏期待的看來。
“…….或許我們能一起努力,至少能讓你們這里的大部分人,都能熬過這個冬天。”
姜如初話音落地,四周頓時爆發(fā)一陣低低的的議論聲,但對比起方才的死寂,這樣的氣氛顯然比方才緩和不少。
災民們都在互相緊張的議論著。
沒多久。
人群中,一個老者在周圍人贊同的目光下,緩緩上前幾步,挺起瘦骨嶙峋的胸膛強撐著鎮(zhèn)定看向她,聲音顫抖的開口:
“這位大人......”
“對于您方才所說,我們不是不信,只是您拿什么保證,你說干活就有吃的,可我們從前干過的活不少,吃的是什么您知道嗎?”
旁邊的人頓時紛紛點頭,出聲附和:
“對,都是些騙人的鬼話!”
“就是,咱們從前上過的當還少嗎,什么做工就給吃的都是騙人的,把咱們當牲口使喚,最后吃的那是連豬狗食都不如。”
“要挨打不說,還把咱們關起來看押,都不如自個兒去外頭挖點野菜根,好歹還能多活兩日,簡直不把咱們當人看!”
提起這,大家算是有多到說不完的苦。
姜如初迎上前方這老者顫顫巍巍的目光,平靜開口:“我不僅知道,我還吃過,諸位可能不知,我也曾在十全縣干過苦力......”
“牡蠣粥,的確難以下咽。”
她這一說,大家這才恍然想起兩月前。
附近幾個縣的人誰不知道,那時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知道十全縣這里,來了個微服暗訪、不為強權的女大人。
四周響起一片議論聲,但莫名的,大家方才的憤怒委屈,在此刻便忽然消減許多,只是互相皺眉點頭,嘀咕著。
“你們放心,再不會有貝殼粥、觀音土這些要人命的東西來濫竽充數(shù),我姜如初在此用自已的官途來保證.......”
姜如初一開口,讓人群驟然安靜下來。
“我不能跟大家夸口,只能跟大家保證盡量不再餓死人,但若要說人人都能衣食無憂,我確實暫時無法做到。”
“哪怕只是如此,姜某也只能說盡量。”
姜如初迎上前方這眾多無聲的目光,繼續(xù)拿出自已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誠意。
“姜某向諸位保證,會按照朝廷以工代賑的標準來對待大家,凡優(yōu)先登記在冊的災民,不管是挖河還是筑堤,不管是上山伐木還是下海撈魚,也不分男女老少.......”
“做半日工就有半升米,做一日工就能有一升生米,絕不克扣大家的,但若有人敢耍懶糊弄,本大人也照扣不誤。”
隨著她話音落地,人群依舊鴉雀無聲。
姜如初收聲環(huán)視一圈,心下暗暗皺眉。
她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這些人怎么還是沒有一點反應,若是他們依舊執(zhí)意要蠻來,今日怕是只能血流成河了......
許久,就在氣氛快要繃不住的時候。
前方這老者嘴唇顫抖,渾濁的目光就這么呆呆的看著她,許久才終于顫抖著開口:
“大人......只要大人還肯愿意要我這把老骨頭,我......我一定豁出命給您干!”
她的話其實說得不太漂亮。
可之前那些打著官腔的敷衍夸大之詞,他們聽得太多,聽得麻木了,如今這樣一番既實在游落地的話,卻反而讓人無比安心。
能不餓死,就已經(jīng)是很好,很好了!
四周壓抑著情緒的,忍著激動的災民們在聽到這老者率先的這一句,這一片的平靜才終于徹底被打破。
下一瞬,頓時紛紛開口:“我也來——”
“算我一個,只要大人你說話算話!”
“我我我,我也來!”
聽著外頭此起彼伏的“我來我來”,馬車內(nèi)的黃鳴頓時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喜道:“大人,方才真是險些嚇死下官了。”
他都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了!
周靈和孫素香等人,緊繃半天的脊背也終于在此刻逐漸的放松下來,紛紛松了口氣,齊齊回頭看向上方的人。
到此時,姜如初才終于緩緩的放下手上拉了半天的弓箭,緊繃許久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但她的聲音卻依然平靜的響起:
“大家只要愿意相信姜某,我人就在十全縣,接下來應該很久都不會再離開,我若騙你們,你們只管來縣衙尋我。”
“我姜如初,絕對敢作敢當!”
一場暴亂,就這么化于無形。
當安平縣這邊收到這個讓人驚訝的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當天晚上的深夜里。
許久沒有十全縣發(fā)生暴亂的消息傳來,眾官員坐立難安,終于忍不住派人去打聽了一番,這才得知今日十全縣的一切。
胡同知臉上的表情很是意外,“那些災民就這么放她過去了?那一個個窮兇極惡之徒,竟沒將她生吞活剝了?!”
姚通判連連點頭,焦急搓手道:“誰說不是呢,我的人還沒了兩個,送她的那幾車糧食完好無損,根本沒有被劫。”
“那些災民還派人護送她一路前往縣衙,還有人主動替她看守糧車,聽下面的人匯報說,她承諾干一天活給一升米呢,別說生吞活剝,現(xiàn)下災民都聽她的。”
姚溫倫此時心下早已忍不住打鼓,他送糧的確是奉傅知州之命,但他當時說的那些也都是肺腑之言,糧食也是貨真價實的。
姜如初應該不會懷疑到他的吧......
胡同知一臉不敢置信,“本以為她會被那些賤民哄搶,只要她出手大面積鎮(zhèn)壓,到時咱們就坐實她殘暴無良的名聲,她在朝堂上的好名聲,也將徹底反轉(zhuǎn)......”
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就這么將那些賤民給說服了,不僅毫發(fā)無損,十全縣也沒有發(fā)生任何暴亂,反還讓她趁機表現(xiàn)了一波!
還真是小看她了.......
此時此刻,上首的傅知州卻始終沉默著,因為他此刻所有的心神全都在方才聽到的那件事:姜如初下令抬高糧價一事。
如今聽說此事,全州的許多大糧商但凡數(shù)得上名號的,基本上都囤糧不出,大多都在暗自派人趕往十全縣,正打探虛實。
可這個時候,她為何要抬高糧價.......
災民愿意干活換糧,可城中還有正常生活的百姓,不是人人都愿意干苦力的,她如此行徑,豈不是要逼得百姓走投無路?
難道她手上金銀不少,以為用這種抬高糧價的手段就能反治他們,讓他們周圍這些縣吃不起糧,讓他們幾個自顧不暇?
傅知州神情不明,摩挲著手里的茶杯。
若真是如此,要論生扛,他們能扛的時間,絕對遠遠的,大大的超出她的意料.......
“聽說她下令要重建整個十全縣,還要給自已在那里修一座御史府邸,還說要重建縣衙,放話出去全部都征用民夫.......”
姚通判在堂屋中走來走去,不停踱步。
嘀咕個不停,“她還真打算徹底呆在十全縣了,以后可能就一直駐扎在那里,離咱們這里還挺近的,豈不是隨時都能過來.......”
“她還要給自已修一座御史府邸?”
胡同知頓時抬頭, 不可置信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