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賈母對薛姨媽神色淡淡的。
活了這么大年紀,見的太多了。
這位薛家太太看著比兒媳婦王氏還要和善,見誰都笑瞇瞇的,但薛家長房這一支,只有她的一兒一女呢。
王氏尚且容政兒生了兩個庶子庶女,這一位……
“……說起來真要多謝老太太慈愛,要不然,姐姐也不能叫我帶著蟠兒和寶釵這么早的進京。”
薛姨媽知道自家情況。
這邊是國公府,薛家算什么?
能坐在這里說話,還是沾了她姐姐的光,“自從他們爹去后,”說到早已去世的薛老爺,薛姨媽的眼圈略有些發紅,“我就想著,老爺就這么兩個孩子,難免就溺愛了些,卻沒想,蟠兒被拐子給騙了,一個人他賣兩家。”
這真的不能怪她的兒子。
“這孩子年輕氣盛,花了銀子,哪能讓別人搶去。小廝們也是護主心切,這一不小心,就把人打壞了。”
這事能擺平,還多虧了賈雨村。
薛姨媽知道瞞不過這老太太。
干脆就自己說出來。
“姐姐一直來信說,老太太最是憐貧惜弱。”
薛姨媽看賈母時,就是一副感激不行的樣子,“我又想著吧,到了這邊,好歹有他舅舅們和姨丈管著……”
“男孩子嘛,就是皮些。”
賈母對薛蟠不置可否,就指著一直文文靜靜的薛寶釵,“其實孩子都是一樣養的,可你看女孩,我們說到現在,她就一直乖乖巧巧的坐著。還要看著你,給你遞茶,給你遞帕子。”
薛家這個女兒,看著是不錯的。
“也幸好有我的寶釵。”
薛姨媽也是一副欣慰樣,“有了她一個,可頂我那十個兒。”
“……這兒女啊……”
賈母笑笑,差點說都是債。
她這邊也有不成器的兒子呢。
可是,想想到底沒說出來。
大兒子那個樣子,也不能全怪他。
是東府的侄子敬兒太出彩了,西府這邊可不就是只能出個不惹事的嗎?
“其實都差不多,不能事事都如我們的意。”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賈母不承認,她被恭維的太舒服,對薛姨媽略有些改觀了,“好在如今進京了,以后有他舅舅和姨丈管著,總能慢慢變好。”
“是啊是啊!”
薛姨媽連連點頭,“如今璉兒帶他去書院了,我也不指著他考官進學,只求他能學點正經東西。”
“孩子大了,總會懂事的。”
此時的賈母還不知道,薛蟠上學有多艱難。
她自己兒子孫子好些個,哪怕那平庸的,也能正常上學,可薛蟠……,自己掉層皮不說,還得把先生磨的掉層皮。
她們和和氣氣的說話時,族學里,于先生聽著薛蟠磕磕絆絆的讀書,聽的頭大。
感覺這個大個子,不適合乙班,他該去蒙學的丙班。
他也這么建議給賈璉聽了。
賈璉一臉為難。
昨兒他就受了薛蟠送的厚禮,送他到族學以為是特別簡單的事,路上這小子一個高興,還又給塞了兩張銀票,如今讓薛蟠這么大個去蒙學……,總感覺好丟臉。
不僅他丟臉,薛蟠也丟臉。
然后二叔二嬸和鳳兒知道肯定也沒臉。
“就去蒙班吧!”
薛蟠確實不記得某些字了嘛,當初他在家讀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如今被老娘眼淚逼著,能上學就行了,他們家有的是銀子,他又無需考學當官。
去蒙學上課,還省心了。
至少功課方面,他應該沒問題吧?
糊弄一段時間,再告病躲著就是。
這是他以前常干的事。
“我還省心了。”
“那……就蒙班。”
賈璉還不知道,蒙班的教學,薛大傻子也跟不上。
……
寧國府,尤本芳看了看薛家送來的禮單,指著其中的幾項道:“燕窩、桂花糖什么的都拿出來,給幾個姑娘分一分。茶葉送彭先生,其他的都收起來吧!”
“是!”
銀蝶的動作飛快,和幾個小丫環迅速分派好,“大奶奶,薛家大爺已經去了族學,給他的回禮……”
“按例!”
按例就是文房四寶。
尤本芳捏了捏眉心,“讓焦大多盯著些,他要是在學里胡鬧,就按規矩來,不必留手。”
好不容易整頓出來的族學,可不能讓薛蟠再去毀了。
“對了,我素聞這薛家大爺是個混不吝,回頭讓蓉哥兒再派兩個有力氣的小廝過去給焦大使喚。”
薛蟠仗著家中有錢,可不會把人命當成多大的事。
尤本芳還怕他跟焦大對著打呢。
“蒙班是認字的地方,凡是不好好上學,不按時完成作業的,只管打。”
蒙班也是唯一一個不能學著感覺不行,就轉武,或者轉其他陶冶情操的地方。
在這里,你必須把字給我認全了。
字都認不全,說什么都是枉然。
“是!”
銀蝶看了尤本芳一眼,感覺她們的大奶奶對薛家似乎略有不喜呢。
她很聰明的自己去傳話了。
不過,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當天下午,焦大就把薛蟠給打了。
這家伙不認識的字太多了,‘教不嚴,師之惰’,他愣是念成了‘教不嚴,師之隋’,先生改正幾次,還瞎讀,引得眾學童都跟著學,他還洋洋得意,把先生氣得渾身發抖,一下子就告到了監學焦大那里。
焦大沒有雞毛還能隨便拿根棍子當令劍呢。
如今一聽還了得?
大奶奶說了,越是新來的,越要看緊點,別把他們賈家的孩子給帶歪了。
這薛家小子,挺大的個上蒙學還不以為恥,上課瞎讀,不聽師言,實在該打。
不由分說,就叫上改學武的兩個賈家人,按著他,生生的敲了三板子。
好嘛,這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
薛蟠挺大的嗓門,又哭又叫,引得安靜了幾個月的學堂又沸騰起來。
待到薛姨媽收到消息,他已經被抬著回來了。
他從小到大,雖然常被薛父罵,可被人動手打到身上,卻還是第一次。
是以這三板子于他,也是天塌般的存在。
“我的兒……”
看到薛蟠白著臉,一副被打壞的樣子,不要說薛姨媽了,就是薛寶釵都心疼不已。
香菱已經在旁邊垂淚了。
“好好的上學,怎么能這般打人啊!”
薛姨媽的眼淚直掉,“快,快請大夫!”
“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寶釵白著臉,就喝問跟著上學的小廝。
小廝也是一副嚇壞的樣,“爺在學里上課,小的們都在外面,只聽說爺把‘師之惰’念成了‘師之隋’,先生糾正,爺不改正,學里的小爺們也都跟著學說‘隋’,氣著了先生,然后先生就叫了監學的老頭,那老頭說是教武的,就帶著他的兩個學生,把我們爺按著,生生的打了三板子。”
“嗚嗚~~,嗚嗚嗚~~~~”薛蟠哭了,“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他的屁股好疼。
他的臉……也丟盡了。
“不去,我們不去……”
薛姨媽氣瘋了,附和兒子。
“媽,問問姨媽姨丈,再問問表姐夫吧!”
薛寶釵也是一臉怒容,“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賈家該給他們一個交待。
“哥哥正是因為不認得,才去上學,先生這般,實是過份。”
至于退學……
薛寶釵覺得完全不必。
為了哥哥能附學,雖然沒往那族學交什么束脩,但送的禮其實價值更多。
而且這才第一天,就這么退學,以后再想上學……,就哥哥的樣,也不可能了。
“我們得跟先生好生說說。”
薛寶釵道:“不過哥哥,先生既然糾正了,你就該聽先生的,如何還是錯念?”
薛蟠:“……”
大家都跟他學,他就是一時覺著好玩。
“這事你也有錯!”
薛寶釵看哥哥的樣,又心疼又無奈,“如今我們住在這邊,本就麻煩了姨媽和姨丈,你第一天上學被打,就鬧著不去,也不像樣子,別人只會說,你太驕縱,媽太慣你。”
名聲也不好聽啊!
“族學那邊,基本都是賈家人,聽說先生也是極有學問的,哥,你真的錯了。”
“你到底是哪頭的?”
薛蟠氣得想砸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