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初不再看謝淵,胸有成竹,傲然望向屋內(nèi)。
光影交錯間,一道身影逐漸清晰。
待看清來人,眾人都不由得怔住了。
站在那里的,哪里是什么嬌柔嫵媚的女子?
分明是一個身形高大健碩、皮膚黝黑粗糙的漢子!
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圓領(lǐng)袍,肩寬背厚,面容英武,帶著邊關(guān)風(fēng)沙磨礪出的滄桑。
他似乎是愁悶地撓了撓頭,嗓音粗獷洪亮:“太子殿下,末將早已經(jīng)娶妻,連女兒都已經(jīng)到了嫁人的年紀,何況末將與王爺同為男子,這、這讓末將去做靖王側(cè)妃什么的……”
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神情,“實在是于禮不合啊!末將不愿意,王爺他也肯定不愿意啊!”
謝景初呆站在原地,只覺腦中嗡嗡作響。
一旁的曲凈只是錯愕了片刻。
到底是宮中老人,見識過的大場面多,這會兒迅速收斂了情緒,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禮:“云副將。”
云副將當即也是雙手抱拳回禮:“曲大人。”
“不可能!”
謝景初終于回過神來,捏緊拳頭,目光狠狠釘在云副將身上,“你只是個幌子!屋里一定還藏了別的女人!”
云副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謝景初卻一把推開他,直接大步闖入房中,到處搜尋起來。
掀開床幔,探頭去看床底,用力拉開每一個柜門,甚至抬頭去望房梁,但凡他認為能藏下一個人的角落,都沒有放過。
然而,他連一根女人的頭發(fā)絲都沒有找見。
桌上的飯菜碗筷,都只有一人份的。
謝景初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嘴里喃喃:“不可能……怎么會沒有……”
謝淵始終端坐在輪椅上,懶洋洋地,看著他沒頭蒼蠅似的在屋里亂轉(zhuǎn)。
這會兒單手托著腮,悠悠提點:“要不再看看抽屜?說不準就藏著呢。”
謝景初這會兒心神大亂,鬼使神差似的,當真拉開了桌案上的一個抽屜,低頭看去。
里面除了幾本方志和一方硯臺,空空如也。
看完之后,他才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已的舉動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抽屜才多大點地方,怎么可能藏得下一個大活人?
他被戲耍了!
謝景初臉頰漲紅,又逐漸蒙上一層屈辱之色。
“明明有女子在院子里生火做飯!”
謝景初依依不饒,“那炊煙和香味作不得假!”
云副將弱弱地舉起手,“那個……太子殿下……做飯的是末將。末將從前在家時,就常為妻子下廚。在北狄被關(guān)押多年,擔心廚藝生疏了,這幾日一有空便溫習(xí)怎么做菜。這世上,也不是只有女子會下廚嘛。”
謝景初猛地扭頭瞪向他,質(zhì)問:“那你為什么鬼鬼祟祟藏在這座別院?”
云副將面色一正,抱拳肅容道:“回太子殿下,末將在北狄,被扣留多年,前段時日,好險從軍中尋得空隙,歷盡艱險逃了回來。如今盛朝與北狄關(guān)系微妙,末將的身份不能明目張膽對外宣揚,何況,若是過早暴露,多半會引起不必要的變故,甚至引來北狄細作的追殺。王爺將末將秘密安置在此處,一是為了保護末將的安全,二也是為了我盛朝的邊境安穩(wěn)著想啊。”
謝景初咬牙:“即便如此,九皇叔也沒必要這么頻繁地來這里吧?”
云副將神色不改:“王爺時常前來,一是有些關(guān)于北狄軍情的要事需與末將商議,二則跟著末將學(xué)做菜。王爺說,學(xué)會了回去要做給王妃吃。王爺和王妃感情很好的。”
頓了頓,他還特別耐心地詢問:“太子殿下還有別的想問的不?”
一切的解釋都合情合理,有理有據(jù)。
謝景初意識到自已挑不出半點兒漏洞,臉色慘白得嚇人。
云副將等了等,見他不再問了,想來是徹底地答疑解惑了,也便轉(zhuǎn)向曲凈:“對了,曲大人,剛才是不是說陛下要召見?雖然剛才說的好像是要見什么姑娘……呃,末將還需要進宮么?”
曲凈深吸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失魂落魄的太子一眼,然后轉(zhuǎn)向謝淵和云錚,語氣恭敬:“王爺、云將軍,此事恐怕是有些誤會。還請二位一同入宮,面見圣上。”
回宮的路上,馬車顛簸,謝景初的腦子也是混亂得要命。
但他是知道的。
早些年,云副將在一次戰(zhàn)役中被北狄俘獲,卻鐵骨錚錚,寧死不降。
北狄人惦記他掌握的盛朝軍情,一時半會兒也不忍心殺他。
云副將因此被關(guān)押了許多年。
父皇時常在朝堂上提起此人,贊揚他英勇、忠貞,也深表憂心與惋惜。
前些時日,他想了個法子逃出來,是九皇叔去接應(yīng)的。
上輩子,父皇正式接見并盛贊云副將的日子,比這輩子要晚一些。
但那場面向群臣的表彰,謝景初仍是印象深刻。
“盛朝脊梁,國之英雄。”
這八個字從天子口中吐出,幾乎是頂破天的榮譽。
然而,他,當朝太子,口口聲聲、信誓旦旦地帶著父皇的貼身侍從,來捉拿靖王豢養(yǎng)的外室,結(jié)果……
捉到了父皇口中的國之英雄?
謝景初心臟跳動得狂亂厲害,掌心滲出黏膩的冷汗。
以父皇的性子,得知一切,多半又要將他禁足,不許他上朝。
前些時日,他還安排了自已人在朝中彈劾九皇叔,今日此事一出,那些人只怕也要被遷怒……
不行!
絕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謝景初咬緊牙關(guān)。
他必須找一個替罪羊,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出去,就說自已是受了小人蒙蔽,一時不察……
邁入書房門檻,謝景初深吸口氣,往前邁出一步,那句醞釀已久的“父皇,兒臣糊涂,受了旁人的蒙蔽”已在喉嚨里翻滾,即將脫口而出。
然而,身旁卻先響起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只見謝淵不疾不徐,說道:“皇兄,臣弟德行有虧,不堪重任,還請皇兄免去臣弟一切職務(wù),褫奪親王封號吧。”
謝景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