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霍凌然聽完兩人的話,渾濁的眼睛里驟然亮起異樣的光彩。
那里面沒有質疑,沒有輕視,反而充滿了無比的欣賞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懷念與感慨。
他看著棠云婋,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聲音極其微弱地感嘆道:“巾幗不讓須眉啊……”
他的目光有些悠遠,帶著深深的思念和一絲苦澀。
他想起了自己的夫人。
年輕時也是女扮男裝隨他上陣,也不知道夫人看到如今的他,會是什么反應?
重傷之下,他精神不濟,思緒有些飄忽,喃喃道:“阿眉……”
棠云婋聽到他喊出了霍夫人的閨名,心中一酸,連忙俯身輕聲安慰。
“將軍放心,曳陽城一切安好,近來夫人與霍二哥在安撫被北境蠻子搶掠的百姓。他們都盼著您回家。”
“王爺已親臨曳陽城主持大局,韓副帥、陳將軍他們也都在奮力抗敵,我們一定會贏。”
霍凌然似乎聽進去了,輕輕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還想問什么,卻終究抵不過沉重的傷勢和藥力,眼皮緩緩合上,再次昏睡過去。
棠云婋心中一緊,立刻命人將那名懂醫理的暗探叫了過來。
“我先前給霍將軍喂了一個續命的藥丸,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高毅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緊張地看著昏睡過去的霍將軍。
暗探仔細查看了霍凌然的脈象和氣息。
半晌后,凝重地對棠云婋和高毅低聲道:“郡主,高統領。將軍脈象雖仍微弱,但比之前平穩了些許,那續命丹應是起了效。撐過今夜,性命大抵無憂了。”
“只要能平安回到軍營,好生醫治,命……應該能保住。”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不忍地看了一眼霍凌然扭曲的雙腿。
“只是將軍雙腿傷勢太重,耽擱太久,又反復受損。恐怕……”
他沒說完。
洞內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剛剛因為霍將軍蘇醒和性命無虞而升起的些許喜悅,瞬間被這殘酷的現實沖淡。
沉重的悲傷在山洞里彌漫開來。
高毅死死咬著牙,眼眶再次泛紅。
棠云婋也沉默了片刻,心中刺痛。
但她很快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活著,就是最大的幸事。只要人在,一切都有希望。先讓將軍好好休息,我們守好這里,等待援軍。”
“是!”
眾人聽到她的話,都打起了精神。
*
翌日上午。
洞外負責警戒的暗探突然發出了信號。
“報——!有大股人馬正快速接近隱霧窟。”
所有人瞬間緊張起來,握緊了兵器。
直到棠云婋用窺遠鏡看到沖在最前面的陳衛弘,告訴了大家伙,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陳衛弘親自帶著一千名精銳將士,以及軍中最富經驗的幾名老軍醫,馬不停蹄地趕到了。
“將軍!將軍在哪里?!”他幾乎是滾鞍下馬,焦急地沖了過來。
“跟我來吧。”高毅嘆了一口氣,將他引入了洞中。
當他看到草鋪上那個奄奄一息,雙腿以詭異角度彎曲著的霍凌然時,他猛地跪倒在地,像個孩子一樣,“哇”一聲大哭了出來。
“將軍!末將來遲了!末將來遲了啊!!!您怎么……怎么……那群天殺的蠻狗,我要殺了他們!”
他哭得情真意切,捶胸頓足。
還是高毅把他拉開,讓他別耽誤了軍醫給霍將軍治病。
他這才抹掉了眼淚,哽咽地開口:“多虧了你們。蕭兄弟呢?王爺特意吩咐我一定要……”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棠云婋。
沒了刻意的裝扮,棠云婋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女子。
陳衛弘的哭聲卡在喉嚨里,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整個人徹底僵住,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看到的景象。
“這、這是蕭親衛的孿生妹妹嗎?”
他不敢問棠云婋,只得僵硬轉身看向了一旁的高毅。
高毅嘆了口氣,雖然他自己也還沒完全消化這個事實,但還是上前一步,拍了拍陳衛弘的肩膀,用一種夢游般的語氣解釋道:
“老陳,這不是蕭親衛的妹妹,她就是蕭親衛。”
“你說什么?”陳衛弘發出了驚聲尖叫。
把一旁把脈的軍醫都嚇了一跳。
“不對。她不是蕭親衛……”高毅覺得自己說的話有歧義,正準備解釋,就被陳衛弘重重地捶了一拳。
陳衛弘松了一口氣:“好你個老高,逗我玩呢,她不是蕭親衛的妹妹,也不是蕭親衛,她是誰?”
他有些好奇,這姑娘哪來的,怎么和蕭親衛長得那么像。
高毅:“……”
得,老陳好像誤會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確實不是王爺的親衛。因為她是令嘉郡主,永安王殿下未過門的王妃。”
陳衛弘:“???”
他是見到將軍之后大喜過望耳朵出問題了嗎?
“老高,你、你別逗我了。”陳衛弘不可置信地開口。
高毅沉重地點點頭,確認了這個足以顛覆他所有認知的消息。
順便還給他說了一下昨日棠云婋單槍匹馬重創賀蘭淵的英雄事跡。
陳衛弘踉蹌了一步,猛地抬手捂住額頭,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需要扶著墻壁才能站穩。
他需要靜靜。
他需要好好重新認識一下這個世界。
一個女子都這么厲害,他們這些在軍中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算什么?
棠云婋看著兩人的互動,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陳將軍,高統領沒逗你,我就是令嘉郡主。”
陳衛弘呆呆地看著她。
怎么也沒辦法把陣前英雄殺敵,連殺敵軍兩名大將的身影和眼前的女子扯上關系。
棠云婋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無奈,催促道:“陳將軍,霍將軍傷勢極重,需立刻送回大營救治,此地不宜久留。”
陳衛弘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連聲道:“對對對!回營,立刻回營。”
他親自指揮手下做了副簡易擔架,小心翼翼地將霍凌然抬起,一行人迅速離開了隱霧窟,朝著曳陽城方向疾行而去。
一路無話,氣氛卻格外微妙。
陳衛弘時不時偷偷瞟一眼一旁的棠云婋,眼神復雜無比,顯然還是沒能接受這個驚天事實。
想到他之前還三番五次地找永安王要人,他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膽肥了啊,竟然跟王爺搶未婚妻?!
終于,曳陽城巍峨的城墻出現在眼前。
一行人順利入城,直奔主帥軍營。
然而,剛靠近營帳區,棠云婋一眼就看到了兩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