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穆辰步履沉穩地走向陳書記的辦公室。
短短兩日,他卻感覺仿佛過了許久。那場會議掀起的風暴,正在無聲地侵蝕著許多東西。
甚至包括……時間本身。
秘書見到他,立刻起身,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
低聲道:“穆書記,陳書記他……正在里面,您直接進去就好。”
穆辰微微頷首,推門而入。
辦公室內,陳書記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
僅僅是這樣一個背影,穆辰的心便微微一沉。
不過兩日,那道原本挺拔如山、足以扛起萬鈞重壓的背影,此刻竟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佝僂與疲憊。
窗外的天光落在他花白的鬢角上,仿佛又添了幾縷新的霜色。
聽到腳步聲,陳書記緩緩轉過身。
穆辰看得更加真切了。
那雙平日里睿智沉靜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細密的血絲,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整張臉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憔悴。
“陳書記。”
穆辰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陳書記擺了擺手。
臉上擠出一絲慣常的,溫和卻難掩倦怠的笑容。
“來了,坐。”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我沒事,就是這兩天電話多了點,沒休息好。”
他走向沙發,步伐似乎比往常遲緩了半分。
穆辰依言坐下,正欲開口談及自已思慮再三后的一些具體推進構想。
辦公室的門卻被輕輕敲響。
秘書探進頭來,神色有些為難,低聲道:“陳書記,王老……王老來了,說想見見您。”
陳書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極快的復雜。
隨即恢復了平靜,甚至那絲疲憊都被他強行壓下,重新挺直了脊梁。
“快請。”他吩咐道,隨即看向穆辰,“穆辰,你就在旁邊坐著,聽聽無妨。”
穆辰瞬間明了這位王老的身份。
定是陳書記那位早已退下來,但在許多地方仍有不小影響力的老領導。
他默默點頭,挪到了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盡量降低自已的存在感。
很快,一位精神矍鑠、身著樸素中山裝的老者在秘書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他雖年事已高,但眼神依舊銳利。
目光在穆辰身上略一停留,便落在了陳書記身上。
“小王啊,”老者開口,帶著長輩對晚輩的熟稔與關切,“聽說你最近,搞出了不小的動靜?”
陳書記連忙上前攙扶老者坐到主位沙發上,姿態恭敬。
但語氣卻是不卑不亢:“老領導,您怎么親自過來了?都是一些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王老輕輕哼了一聲,接過陳書記親手奉上的茶,“你這正常工作,可是攪得很多人睡不著覺嘍。”
他吹了吹茶沫,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我呢,今天來,一是看看你。”
“你這氣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他不等陳書記回答,便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勸誡:“要我說啊,你都這個年紀了,在這個位置上,穩字當頭,平安著陸比什么都強。”
“有些事,不是你這個階段該碰,該管的。”
“等著光榮退休,在家帶帶孫子,不好嗎?”
陳書記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替老領導續上茶水。
聲音平穩:“老領導關心,我明白。”
“不過,我覺得我這個年紀,經驗有了,定力也有了,正是還能再為事業拼一把的時候。”
“現在談退休,還早了點。”
王老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臉上的慈祥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居上位的嚴肅。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直視陳書記。
“明人不說暗話。”王老的語氣沉了下來,“我這次來,也是受了幾位老朋友的托請。”
“他們呢,和我一樣,都很關心你,也很關心魔都的穩定。”
“他們讓我帶句話給你。”
“有些事,方向是對的,但時機未到!火候不夠!強行去推動,無異于拔苗助長,只會適得其反!”
“步子太大了,容易……扯著蛋!”
最后這句話,他說得極重,帶著毫不掩飾的警示意味。
辦公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穆辰屏住呼吸,感受到那股無形的、源自更高層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
陳書記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他迎視著老領導的目光,脊梁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沉默了幾秒鐘,他用一種異常平靜,卻蘊含著鋼鐵般意志的語氣。
一字一句地說道:
“老領導,如果您今天來,是為了個人敘舊,關心我的身體,我感激不盡,陪您聊到天黑都行。”
“但如果……是為了這件事。”
他微微停頓,目光沒有任何游移。
“那么,請您回去轉告那幾位老朋友——我陳某人心意已決。”
“為了魔都的長遠發展,為了那份該有的公平和正義,這件事,魔都做定了!”
“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擔!”
王老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神里閃過一絲失望,一絲無奈,最終都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站起身,拍了拍陳書記的肩膀,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蹣跚而去。
辦公室門輕輕合上。
壓抑的寂靜重新彌漫開來。
穆辰看著陳書記依舊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陳書記,您這又是何苦……”
陳書記緩緩轉過身,臉上非但沒有被老領導斥責后的沮喪與動搖,反而有一種卸下所有偽裝、豁出一切的釋然與平靜。
他甚至對穆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看透世事的通透,和一股不惜此身的決絕。
“不用嘆氣,穆辰。”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鏗鏘,砸在穆辰的心上。
“為了求一個公平,爭一分正義……”
“就算拼上我這把老骨頭,又如何?”
原本其實陳書記是不想摻和進這件事里面的,他必須承認,當初穆辰提出這件事的時候,他其實退縮了。
也害怕了。
但在冷靜思考之后,陳書記還是接受了穆辰的說法。
并且親自給上面打去了電話。
否則蕭老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而當他打出去那個電話開始,他就知道,他沒有回頭路了!
也不需要什么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