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里的空氣像被壓縮過的彈簧,緊繃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姜海棠將那片鎳合金墊片放在工作臺上,金屬表面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她指尖劃過那些人為打磨的斜紋,突然抬頭看向眾人。
“Y國人算準了我們沒有替代零件,更破解不了他們的算法。但他們并不知道,我們華國人從來不會放棄。我相信,在我們共同努力下,一定能解決問題。”
“海棠,我們一起努力,一定可以!”顧昀笛語氣堅定的說道。
這個國家,受制于外國那些所謂的專家已經很久了,如果這一次能夠順利解決,也算出了一口惡氣。
“海棠,咱們紡織廠還有幾位廠寶,或許,我們可以請來幫忙。”陸良辰忽然說道。
姜海棠一愣。
廠寶?
什么是廠寶?
姜海棠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問的。
“我們廠里有幾位退休的老師傅,一位是當年給飛機發動機做過墊片的劉師傅,一位是機床能車出鏡面精度的王師傅,還有一位研究材料力學的老專家李老師。”
姜海棠還真不知道,廠里有這么多的厲害人物。
一時之間,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真的嗎?他們現在能找到嗎?”姜海棠的語氣里帶著驚喜。
“可以,我立即安排人請他們過來,不,我親自去。海棠,你先和云老師商量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解決方案。”
姜海棠點頭,她原本有六成把握能按時完成任務,現在,如果再能添這么幾位,那就更有把握了。
“云老師,我們研究一下……”
姜海棠不耽誤時間,立即拉著顧昀笛開始討論起來。
黎景程幾個人在一旁認真地聽著,順便將兩個人講到的重點記錄梳理一下。
姜海棠抓起鉛筆在圖紙上劃出條弧線:“我們需要三種替代件:主軸軸承座要重新加工,公差必須控制在毫米以內;冷卻油管接口的換用鉻釩鋼,抗磨損性能比原廠的黃銅件更好;最重要的是這個溫控模塊……”
她指尖重重敲在模擬繪制的曲線上。
“他們的補償算法藏在三階微分方程里,得用變分法反推參數。”
“微分方程?”段長河撓了撓頭,手里的扳手差點掉地上,“那不是大學課本里的東西?我以前覺得這個沒什么用,都沒學明白。”
姜海棠當然沒有想過讓段長河和黎景程他們解決這個問題。
這兩位雖然歐式大學畢業的,但畢竟是工農兵大學,學到的知識相對比較有限。
至于姜海棠自己,也只知道這個原理。
她的基礎其實還不如黎景程和段長河,她屬于臨時補課類型選手。
要是真的讓她將這些都弄出來,她真沒自信,更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作為曾經在大學里執教的教授,顧昀笛在這方面應該可以。
“云老師,這個能請您幫忙嗎?這方面我有些薄弱!”
顧昀笛聽姜海棠這么說,臉上不由劃過一抹笑容。
“我還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原來也有不懂的啊!”
“是人就會有不足之處,我有很多不懂的。”
“所以得請云老師您幫忙。”姜海棠撕下張演算紙,飛快寫下串公式,“顧師傅,您那邊的精密車床能車削鉻釩鋼嗎?硬度可能超標。”
顧昀笛接過圖紙,眉頭在眉心擰成個疙瘩:“普通車刀肯定不行,但我們剛到了批鎢鋼刀頭,是給軍工廠趕工剩下的。不過得連夜改刀架,不然走刀精度不夠。”
他轉身對帶來的學生說:“小王,你去一趟機械廠,請示一下,把那臺蘇國產的老車床調出來,那玩意兒床身沉,抗震性比新的好!”
這邊一系列的事情剛安排妥當,陸良辰已經帶著一位老同志到了門口。
老同志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軍綠色的中山裝袖口磨出了毛邊,眼鏡片后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海棠,這位是老專家李建東。”
“李老師您好。”姜海棠立即上前和李老打招呼。
“真沒想到,我一把老骨頭了,還有為廠子做貢獻的時候,小姜啊,我知道,你是個很厲害的孩子,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不要客氣,只管對我說。”
姜海棠能看出來,老同志說的是真心話,畢竟,老一輩人,為國家為集體和人民奉獻的精神是毋庸置疑的。
姜海棠又將目前面臨的困境說了一下。
“小姜說的微分方程,拿來我看看。”李老也不客氣,直接開口。
顧昀笛立即將草稿紙上記錄和驗算的一些內容拿了過來。
李老盯著顧昀笛看了幾眼。
陸良辰忙介紹:“李老,這位是機械廠的外聘工程師云老師。”
李老卻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好幾眼顧昀笛,顯然,他看出了點兒什么。
“李老,你好啊,很榮幸有這個機會和您一起共克時艱。”顧昀笛立即上前握住李老的手。
李老笑了笑,并沒有多說話。
讓低頭開始看顧昀笛遞給他的相關資料。
姜海棠才發現李老捧著資料的手指在微微發顫,不像是因為害怕,而像是興奮。
陸良辰看到姜海棠一直盯著李老看,湊到她身邊,給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李老的情況。
李老曾是京大的高才生,而且當年在美國留過學,只是他回來后,因為一些個人的原因,不得不隱姓埋名在紡織廠當技術員。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年,李老才能平平安安的。
這些信息還是當初胡廠長搞清楚之后,悄悄告訴陸良辰的。
“這是典型的非線性滯后系統。”老人指著曲線拐點處,“Y國人耍了個小聰明,把補償系數藏在傅里葉級數的余項里,表面看是二階方程,實際是三階隱函數。”
他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本泛黃的《工程數學》,書頁間夾著張1956年的演算紙,上面的字跡和現在如出一轍。
“當年給鞍鋼改軋鋼機,遇見過類似的陷阱。他們為了掣肘我們,這些年,沒少干這種事,每個廠子幾乎都曾經遭遇過這樣的霸凌。”
老人說起這段歷史的時候,義憤填膺。
姜海棠眼睛一亮:“您是說用拉普拉斯變換?”
“不止。”李老在圖紙背面畫出坐標系,“還得考慮西北的晝夜溫差,溫度每波動一度,金屬熱脹系數會變,這是他們沒算到的變量,正好能反過來破他們的算法。”
李老果然是這方面的專家,開始說之后,越來越興奮。
“我先去請其他兩位師傅了,海棠,這邊就交給你了。”陸良辰說完之后,立即出發。
而這邊,姜海棠等人也在努力地推進工作進展。
陸良辰安排人送來午飯,是食堂蒸的玉米面窩頭和炒咸菜,另外還給他們幾個人準備了一份紅燒肉和一份肉末炒豆腐送過來。
幾個人就是吃飯的時候,都沒有停下工作,而是邊吃飯邊討論。
這邊剛吃完飯,劉師傅就到了。
劉師傅拉了之后,多余一句廢話都沒有,立即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劉師傅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粗糙的手掌在工裝褲上蹭了蹭:“丫頭你說咋干!當年修戰斗機渦輪的時候,比這小一半的墊片都車過,大不了今晚不睡覺!”
他身后聞訊趕來的幾個老鉗工紛紛點頭,工具箱里的刮刀和油石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應和這句承諾。
姜海棠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劉師傅立即開工。
他手里的刮刀飛快地動著,在鎳合金坯料上刮出細碎的銀屑,落在油污的工作臺上,像撒了把星星。
“丫頭,你看這紋路齊不齊?”他舉起半成品墊片,燈光下能看見細密的同心圓。
“當年給轟炸機修發動機,要求更高,眼睛盯著游標卡尺,手的穩如泰山。”說起當年的事,劉師傅臉上都是驕傲。
姜海棠剛想說什么,突然聽見機床那邊傳來“哐當”一聲巨響。
顧昀笛抱著胳膊蹲在地上,旁邊的車刀斷成了兩截。
“云老師,您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鉻釩鋼太硬,鎢鋼刀頭也扛不住。”他抹了把臉上的汗,“這樣下去,三天都車不出一個合格的接口。”
車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車床空轉的嗡鳴。
“用火焰淬火!”李老突然開口,“把鋼坯燒到暗紅,再用冷水激,硬度能降下來三成,但韌性不變。老顧,你忘了1965年給油田車抽油桿時用過這法子?”
這話說完了,李老似乎才想起什么,他忙說:“太著急,把你當成我的一位故人了。”
顧昀笛笑道:“姓名不過是個稱呼罷了,對與錯有什么關系。”
姜海棠算是聽明白了,這兩位肯定是認識的,而且關系應該還不錯。
半小時后,車間角落支起了簡易淬火臺。
氧炔焰噴吐出藍紫色的火苗,將鋼坯燒得通紅,像塊正在融化的琥珀。
一名老鉗工拎著水桶候在旁邊,等顧昀笛喊“放”,就猛地將工件按進冷水里,白霧“嘶”地騰起,裹著股鐵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