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木是被雨聲吵醒的。
滴滴答答,連綿不絕。
睜開眼,房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頭痛。
但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她得早點起來。
想開燈,但不知道開關在哪里,在床頭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于是開始四處摸手機。
結果,她摸到什么?
身邊溫熱的硬硬的東西是什么?
她捏了捏,還有點彈性……
難道是……人?
不可能??!她房間里怎么會有人?她摸錯了吧?
皺了眉頭,繼續在身邊到處摸,越摸越覺得不對勁,直到黑暗中有個聲音響起,“你摸夠了沒有?”
真的有人!
她“啊——”地尖叫一聲,坐了起來。
隨著她這一聲叫,燈也亮了。
宋嘉木捂著耳朵回頭,看見燈光里靠在床頭穿著睡袍的謝嶼洲。
謝嶼洲看著她,有種“明明是你摸的我,你有什么好慌張”的嫌棄感。
“不是,你怎么在我房間?”宋嘉木腦子里一點一點復盤昨晚的事。
她搭謝嶼洲的車回來的,但她確定,她回了自己房間,而且,她記得自己在泡澡。
所以……
她低頭看自己的衣服,是她自己的睡衣。
“謝嶼洲你……對我干了什么?”她揭開被子,好像還好,沒有什么做了不該做的那些事的痕跡。
謝嶼洲微皺了眉,看著她,“你不問問你自己對我做了什么?”
“哈?”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現在對男人只有避之不及的,絕對不可能有什么興趣!
謝嶼洲卻冷哼,指著自己的臉,“你自己看看!”
謝嶼洲的皮膚是紈绔子弟那種保養得當的白皙,只是,此時謝三公子白皙的臉上泛著紅,還有被指甲撓過的血痕。
她湊近了看,嘖嘖直嘆,“這誰干的啊,會不會破相啊!”
謝嶼洲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她,“你說呢?”
宋嘉木:……不可能是她吧?
“還有這里!這里!”謝嶼洲卷起袖子,再拉開睡袍前襟,只見他手臂上,脖子上,胸口上,全都是指甲抓出來的血痕。
“不是……”宋嘉木這下篤定了,絕對不可能是她干的!“你這都是跟人大戰三百回合的戰績,要栽在我頭上?”
誰知道他跟人去度蜜月玩得怎么嗨,現在說是她抓的?
“大戰三百回合?”謝嶼洲一開始都沒聽懂是什么意思,轉了個彎想明白后,冷笑的意味更濃了,“宋嘉木,看不出來,你詞匯量挺豐富!”
說著,把她拉過來一摸額頭,不燒了,于是起身系好睡袍往外走,“你好自為之!”
宋嘉木:???生氣了?
“你回來回來!”哎喲,她真是糊涂了!都說了是工作的關系,他現在給她發錢,他是老板,當然老板說什么就是什么,老板既然都打著和她度蜜月的幌子跟人度完蜜月回來,那再讓她頂個和他大戰三百回合,她生龍活虎抓得他滿身都是血印的名頭有什么不可以?
“好好好,是我干的,是我干的,行了不?”她拉著他的睡袍,“有話好好說,生什么氣嘛!”
如果說,和江城結婚,是宋嘉木痛的根源,那她最后悔最后悔的事卻有兩件。
第一,自然是對不起外婆。
第二,則是沿用媽媽的人脈和事業,把江城扶成青年才俊。
明明所有的基礎都是媽媽打下的,所有的努力都是她嘔心瀝血去付出的,成果和光環卻全都被她親手送給了江城。
所有人都只看見江城的年輕有為、非遺傳人,而她,在別人眼里只是江太太。
重來一次,她必然還要繼承媽媽的事業,但,不會再傻傻地把功勞給別人,尤其是男人了。
根據上輩子的記憶,媽媽的老師昨天晚上回國。
上輩子她能從無到有創立并把她的瓷器窯口發揚壯大,就是靠這位老師起步的。
她得在第一時間去拜訪老師!
老師姓杜,是國畫大師,尤其在傳統陶瓷方面有很深的造詣,前些年跟隨孩子出國了,現如今年紀大了,越是懷念家鄉,落葉歸根,回來安度晚年的。
媽媽是這位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之一,只可惜,媽媽去世得太早……
想起媽媽,宋嘉木坐在車里,心里還是一陣悶悶的痛。
還是雷叔送她來的。
舅舅聽說她來找杜老師,倒是沒有阻止她,但始終不放心她一個人。
車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她下了車,手里拎著一提茶餅。
“雷叔,你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出來。”她交代完雷叔后就往院子里走去。
然而,讓她震驚的是,竟然有人比她捷足先登。
而且,這個人,竟然是江城!
怎么會?
江城怎么會找到這里來?
她大吃一驚。
此刻的江城穿著黑色毛衣,一件長風衣外套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的穿著看起來很廉價,但衣服干凈而平整,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看起來清瘦且透著一身書卷氣。
他的衣服是精心挑選過的。
這一身打扮看著很清貧,但卻是杜老師最疼惜的那種類型——出身貧寒,熱愛讀書,追求上進。
他坐在庭院里,面前擺了一張木桌,桌底燒著炭火,桌上燒著炭爐,炭爐上的陶壺水快開了,咕嘟咕嘟響著,冒著熱氣。
老師不在。
宋嘉木看著這一幕,莫名覺得此刻的他,真的不像十年前的江城。
雖然還是年輕的臉,但眉宇間的經歷感是這個年紀的他沒有的。
“哎,小江,我這兒可是有些好茶的,正好,一個人喝著寂寞,你來了,我們一起嘗嘗……你是誰?”
杜老師端著個托盤從屋里出來了,看見院門口站著的宋嘉木,皺眉。
老師不喜歡人打擾,宋嘉木知道,這是嫌她冒昧了。
上輩子也是這樣。
因為在她來之前,老師就聽說了閑言碎語,所以并不喜歡她,尤其憎惡她放棄學業跟男人走了這件無腦蠢事。
上輩子,她算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師請出山的。
但現在江城為什么會可以成為座上賓?還喝上了老師的好茶?
當她看著桌上擺著的和她手里一模一樣的茶餅時,心里狠狠地震撼了。
老師喜歡這個茶餅。
上輩子她好話說盡,只差給老師跪下了,都沒能進老師的門,最后是她那時候提著的茶餅救了她。
這是外婆的專屬技能,教給了媽媽,便成了她記憶里媽媽的味道。
在后來成長過程中想媽媽的日子里,她自己也跟著外婆學會了做茶餅。
而老師在國外這許多年,最想念的,也是媽媽做的茶餅。
這是她家的私藏方子,江城為什么會?
江城卻在這時候看見了她。
“嘉木!你怎么來了?”江城抬頭,看見她一臉驚喜,然后又臉現忐忑,對老師說,“老師,這是嘉木?!?/p>
“嗯。”杜老師只“嗯”了一聲,也不看她,低頭擺弄她自己的茶。
這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江城便焦急地看著她,“嘉木,你不舒服就回去吧,我在這里陪老師就可以的……”
說完,還和杜老師說,“老師,您別見怪,嘉木是真的不舒服,才比我晚到的。”
“不必說了,不求上進,行事懶散,做人又沒有誠意,這樣的人,我不歡迎!”杜老師的冷言冷語,比上輩子宋嘉木來拜訪時更甚。
宋嘉木知道,江城從中作梗了。
“老師,我……”宋嘉木想解釋。
但她剛剛開口,就被老師打斷了,“你什么?別和我說你是鐘意的女兒,鐘意有你這樣的女兒,得氣活過來!你不配當鐘意的女兒!”
宋嘉木心里難受極了。
是,她的確不配當媽媽的女兒,媽媽沒有她這么蠢的女兒……
“老師?!苯怯衷谀沁呴_口了,“其實真的不怪嘉木的,鐘老師離開以后,家里怕她吃苦,對她確實嬌慣了些,但沒有媽媽的孩子,確實可憐……”
“不要說了!我最討厭嬌生慣養的人!”杜老師一甩袖子,“小江,這茶喝不下去了,你要喝,就進來喝,不喝,你也跟她一起出去吧!”
說完,杜老師就氣沖沖進屋去了。
宋嘉木瞪著江城,心中充滿警惕,“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你又怎么知道老師喜歡茶點?你怎么會做這種茶點?”
江城卻坐在那里,有種勝券在握的似笑非笑,“你忘了嗎?你上周自己和我說的,說打算把窯口重新辦起來,你媽媽的老師最近要回國了,你要請她出山幫你,還說老師最喜歡吃這種茶點。”
十年前的事了。
宋嘉木真是記不太清楚了。
她確實提前知道了杜老師要回國的消息,就憑她上輩子什么都和江城說的性格,確實也有可能告訴過江城。
“我肯定不會做茶點,我照你說的樣子和口味找甜品店的人做的?!苯悄槠鹨粔K餅給她,“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做得像不像?”
真的嗎?
宋嘉木看著他的樣子,一口怒氣堵在心里,“你對老師說了什么?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江城笑了笑,“我當然是說,我是鐘意老師年輕時兒童繪畫班的學生,我很喜歡鐘老師,也很想念鐘老師,從前鐘老師經常給我吃茶餅。”
下山后,她陪著外婆,跟舅舅一家在外面吃了素。
外婆白發人送黑發人,很是傷心,她便一直陪外婆到晚上,才讓舅舅送她回去。
舅舅只送她到家門口,她自己進去的。
家里燈亮著,客廳沒有人,樓上傳來這家人歡快的笑聲。
她上樓,發現自己房間的門開著。
“哎,嘉木回來了!太好了,可算是回來了!”萬紫琳從房間里來,穿著CD最新款的長裙,笑得跟朵花似的,“嘉玉都想你了,天天問我姐姐什么時候回來?!?/p>
宋嘉木暗暗冷笑,這母女倆慣會裝模作樣,在她爹面前一套,背著她爹又是一套,偏她爹只信萬紫琳。
“嘉木,吃飯了沒有???趕緊的,王媽,給大小姐做點吃的?!比f紫琳下來,和顏悅色的,“嘉木啊,吃完東西回房間去看看,給你也訂了一件新禮服,去試試?!?/p>
宋時榮很是滿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紫琳這么賢惠,多年來都想把嘉木的心捂熱,嘉木這孩子,真是太不聽話了!就跟她媽一樣,不知好歹!
“嘉木,你看你萬姨對你多好?還不謝謝萬姨!”宋時榮擺起了父親的威嚴。
萬紫琳趕緊勸阻,“不用不用,我是她媽媽,哪有當媽媽的還要孩子說謝謝呢?”
這話聽得宋時榮心里更是舒坦。
但宋嘉木可見不得他舒坦,“我媽媽?我媽媽在天上看著這屋子呢!沒準啊,哪天晚上,她的眼睛就在窗外……”
“啊——”她話沒說完,萬紫琳就一聲尖叫,撲進了宋時榮懷里,嬌噠噠的,“時榮……”
宋時榮自己也被這話說得莫名背上生寒,厲聲喝止宋嘉木,“你給我閉嘴!小心我……”
“揍死我是嗎?”宋嘉木冷笑,“那你來揍啊!你又不是沒揍過!揍死我,我正好可以跟我媽團聚!”
“你……”宋時榮氣得七竅生煙,但馬上,他就被萬紫琳抱緊了。
“時榮,你別生氣,別生氣,嘉木還小,不懂事,你和孩子置什么氣呢?她只是生我的氣而已,沒關系,我受得住的,我不在意的……這么多年我都忍過來了……哪里還在乎這一刻……”萬紫琳一邊抱著宋時榮,一邊哭。
宋嘉木看著萬紫琳演戲就覺得可笑,萬紫琳勸她爹的每一句都在火上澆油!偏偏她爹是個蠢的,被萬紫琳哄得團團轉。
“宋嘉木!你給我道歉!”宋時榮維護起他心愛的女人來,毫不含糊。
要她向萬紫琳道歉,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她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他們要在自己房間?
她沖過去一看,只見她房間里的家具已經全部換了,換成了宋嘉玉最愛的顏色。
打開柜門,柜子里也全是宋嘉玉的衣服。
“我的東西呢?”她轉過頭,惡狠狠地問她爹。
她爹卻輕描淡寫地道,“妹妹喜歡你的房間,想和你換,你是姐姐,就讓她一下,你的東西,搬到妹妹那邊去了?!?/p>
“搬回來。”她站在柜門前,憤怒地喊,“給我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