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木斯,高等中學。
冬去春來,當是萬物復蘇之時。
裹得跟粽子似的木墩好奇打量周圍,他隨養父母而來,來到中學參觀。今天是養父母家女兒入學之時,離開抗聯部隊之后,他被交給一戶人家收養。
木墩有了新的名字,他隨養父母的姓氏,對外宣稱是遠方親戚的孩子。
新的名字、新的家庭、新的環境,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有新衣服、新鞋子穿,不用忍受饑餓和奔波,同時也失去一切相熟的人和事物,兒童團內的好友同伴,部隊的叔叔阿姨,戰爭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
“偉銘,這里就是姐姐的學校。”一位青年女學生牽著,向他介紹這里的一切事物。
聽著陌生的姓名,木墩點點頭,他有些不習慣這個名字。偉銘諧音為民,是抗聯地下同志給他取的新名字,寓意抗聯為國為民而戰。
跟隨養父母和姐姐,木墩走到中學校門,當看見學校大門插著的日軍膏藥旗和偽滿旗幟后,木墩下意識身體顫抖,恐懼不已。
“怎么了?”養母發現孩子的異樣。
木墩目中滿是驚恐,經歷過牢獄之災,被抗聯解救。木墩知道那旗幟是代表日偽軍,代表無惡不作,很多部隊上的叔叔死在敵人手里。
見木墩不肯入內,養父母以為他是怕生,只好由養父帶領女兒進入學校辦理入學手續,養母則帶著木墩在校園外等待。在遠離日偽軍旗幟稍遠距離后,木墩才勉強克服恐懼。
蕭瑟寒風拂過,街面上有一群乞兒出現,手里拿著十幾份報紙,挨個向路人推銷。
木墩的手被養母緊緊握住,他看見那群賣報紙的報童,也許是為了讓大人起惻隱之心,那群報童跑來,雙腳用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不少乞兒的耳朵鼻子被凍掉。
“太太,買一份報紙吧。”
“可憐可憐買一份報紙吧。”
養母看向木墩,不久前剛被朋友送來的時候,他也和這群報童一樣,瘦小的身軀布滿傷痕。養母從暖袖內取出兩個銅子,用溫暖的大手撫摸木墩凍的紅彤彤的小臉。
接過報紙,乞兒們千恩萬謝,繼續前往尋找下一個好心人。
“呀!”
養母發出驚呼,報紙角落上刊登一份新聞‘關東軍少佐渡邊仁永討伐匪寇玉碎’,報紙用很大的篇幅對抗聯進行口誅筆伐,同時將渡邊仁永宣揚成為了‘偽滿政府長治久安’而玉碎的英雄,偽滿三江省政府發布訃告,追授對方勛章等等······
沒多久,養父帶著孩子辦理完入學手續出來,他們待會兒要去政府給木墩辦理證件,去給他物色學校。
養母將報紙遞給父女兩人:“看看報紙,日本人在湯原吃了大虧,被抗聯打死一個少佐,都上報紙了。”
“怕是路邊小報瞎編的,有些報紙是抗日分子參與的,少不了陰陽怪氣日本人。”養父說。
“真厲害!”
那名少女搶過報紙,驚訝一聲。
報紙的確是路邊不知名的小報,日偽把控的報社很少對前線被擊斃的軍官如此大書特書,只有心系家國的某些小報社,才會如此另辟蹊徑宣傳抗日成果,讓日偽特務機構抓不住把柄。
傾聽大人們的談話,木墩眼神忽然明亮起來。
湯原縣,那是他生活的家鄉,也是第六軍的活動區域,想必抗聯的叔叔哥哥們打了一個大勝仗,不然絕不會登上報紙。
忽然,街頭出現數名年輕人,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們跑到學校門口向天空拋灑傳單,一名年輕人大聲疾呼著。
“大松屯大捷,抗聯第六軍陸團長率部擊斃關東軍山地戰專家,全殲日軍百余名!
大捷,抗聯大捷!”
“抗聯第六軍大捷,全殲日軍討伐隊,擊斃關東軍山地戰專家渡邊仁永!”
不少學生和家長前來辦理入學手續,漫天飛舞的傳單飄落。
在拋灑傳單之后,那幾名年輕人逃之夭夭。
那些學生和家長們紛紛撿起地上的傳單,上面是數幅手工繪制的簡筆畫,有抗聯戰斗的插畫,有戰斗結束時的插畫,除了陸北站在卡車車頭的畫,其余都是靠臆想編造的。
“爹、娘,是真的呢!”少女臉上升起興奮帶來的紅暈。
“真的······”
“大捷啊!”
校門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多或少都面露潮紅,實在是振奮人心。
更為興奮的是木墩,抗聯第六軍陸團長,第六軍姓陸的團長只有陸老師,他現在覺得自己都快開心死,腦袋暈乎乎。
呀!陸老師他們打了勝仗,自己在佳木斯都能知道他們打了勝仗,肯定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勝仗。
陸老師,一定要打勝仗,我等著你們來接我······
————
遠在湯原的陸北對于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不知道北滿省委發動一切能發動的力量,向東北民眾宣傳此次大捷。
參謀長馮志剛率領二連的戰士回來,為了安頓這么多戰士,呂三思早就在林子其他地方建造一間密營,雖然化凍,但那只是表面一層淺土能挖動,更深的土壤還是硬的跟石頭一樣。
被處罰的毛大餅聽聞要建造密營,打了好幾次報告要求參與勞動,即使凍土層硬的跟石頭似的,這位山東大漢還是不辭辛勞。
北方的凍土會懲治所有想在它頭上動土的人,直到鐵鍬被挖斷,毛大餅還是不停的挖,每一鋤頭下去只能刨出一個小眼,這是一項折磨人的工作。
在用簾子隔開的密營大屋,留守團連以上干部開會,隔壁便是婦女團的同志,她們在給戰士們縫衣服、補鞋襪。
“關于此次戰斗,我做出如下幾點總結,同志們聽一聽,各自發表一下意見。”
陸北取出筆記本說:“首先是部隊指戰員的情緒問題,極大多數同志都是敢于犧牲的,但在慘烈戰斗過后,有些同志會生出畏難心理、個人主義。
這點需要各連隊書記,還有委員們注意,要多多關愛身邊的同志。特別是個人主義,認為自己是獨立的、不受約束的,其實還是缺乏對于革命的認知,不認識自己是其中一員。很多同志也正是這一狹隘的個人主義作亂,將抗日的責任壓到少數積極分子身上,于抗日斗爭是不利的。
還有離隊思想,因為抗聯物質生活較差,長期斗爭感到疲憊,有些同志是抱著學門開槍打仗的手藝,把抗聯當成穿山如風的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