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刀。
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將濛江三道崴子凝成一片死寂的銀白,唯有一串深陷雪中的腳印,蜿蜒伸向密林深處。腳印的主人,是已孤身轉戰五晝夜的東北抗聯第一路軍總司令楊靖宇。
他的棉衣被樹枝灌木撕裂,破舊的棉線裹著枯枝白雪,已經看不清是鞋子,倒像是用各種各樣的布片裹住的,手中緊握的駁殼槍。
倚靠在一棵枯死的松樹下,他看見如螞蟻一般往山上爬的日偽軍,也看見早上剛剛和他分別,答應給自己弄點吃的和鞋子的農戶。那幾名農戶在山道上上躥下跳,給身后一位身穿毛絨呢子大衣的日軍軍官指路,那一隊上百人的日軍討伐隊開始朝著自己走來。
邁動灌鉛一般的雙腿,那雙腿已經有些不聽自己的使喚。
越來越近的日偽軍討伐隊分兵,一支分隊朝著他而來,另外一支分隊快速從山脊線往山頂子爬,意圖進行雙面夾擊。
望著越來越近的敵人,將軍喘著粗氣,一只枯槁大手伸進棉衣中被樹枝掛斷的破口子,從里面扯出一撮棉花,抓起一團白雪放入嘴中融化,棉花順著冰冷的雪水入肚。這樣根本無法獲得任何營養,只有棉花混雜這冰冷雪水劃過食道的堵塞感和刺痛,似乎只有痛苦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
一撮棉花入肚,將軍低聲吟語著:“人生自古誰無死······”
或許是那一撮棉花,或許是想欺騙自己的身體,片刻后將軍彎下腰捧起一把積雪揉搓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更為清醒一些。
他戴好頭頂的軍帽,整理腰間武裝帶,檢查自己的武器裝備,做好戰斗準備。
手持雙槍,將軍環視四周尋找合適的作戰掩體,拖著疲憊的身體往一棵大樹身后奔去,這里居高臨下能夠更有效的射殺敵人。
在不遠處,日偽軍討伐部隊在約定的小屋里沒有發現他,警戒搜索的‘挺進隊’隊員發現山坡上有黑影綽綽。不光是山下的日偽軍討伐隊發現,已經摸到山上的日偽軍討伐隊開始射擊。
‘噠噠噠~~~’
‘砰——!’
各式武器均加入戰場,兩相夾擊帶來的壓力迫使將軍不得已轉向另一處,一邊轉移一邊射擊。
槍聲響起,西谷喜代人拿起望遠鏡看去,在山林中有一道身影在奔跑,步伐依舊矯健,完全看不出對方在腹背受敵且零下三十四度的極端環境下,五天五夜沒有任何進食,依舊還能夠頑強作戰。
西谷喜代人看著將軍干凈利落的做出標準的翻滾避彈動作,在林子里的雪坡翻滾躲避開,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范圍內。槍聲還在不斷響起,幾乎所有人都撲了上去。
“快快快,追上去!”
“都TMD追上去,不能讓他跑了!”
“哈呀古,追擊!”
在一片漢話和日本話、協和話的嘈雜聲中,上百名日偽軍討伐部隊士兵兇神惡煞沖了過去。山頭和山腰的日偽軍一起夾擊,將將軍困在一處樹后。
漸漸地,槍聲停下來,日偽軍緩緩向前摸過去。
待到走到五十多米時,那棵樹后出現一道身影,使雙槍對準襲來的日偽軍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射擊,礙于對方人多勢眾,將軍只是打了四槍。
死槍,對面倒下兩人,均是面門中彈。
神乎其技的槍法再度讓日偽軍生畏,他們匍匐臥倒在雪地中,對準那棵大樹進行射擊,子彈如雨落一般撒過去。粗壯的松樹一側布滿彈孔,樹皮和木頭渣子亂飛,積雪也被打的四處飛舞,宛如天女散花一般。
足足打了兩三分鐘,強大的火力讓人抬不起頭來,只能將整個人臥在樹根處躲避。
片刻后,領頭的日籍偽滿警察警尉官舉起手槍,讓兩名偽滿警察上去查看一下,被指名道姓派去的兩名偽軍警察如喪考妣,但面對窮兇極惡的日寇只能屈服。
那兩人剛剛從雪地里面爬起來,勾著腰,手持步槍向前走了幾步。雙腳踩在積雪上響起‘咯咯咯’的聲音,他們倆舉起步槍指向那棵大樹。
忽然,樹后露出半邊人影,剎那間子彈便襲來,抬手兩槍。
‘嘭嘭——!’
那兩名偽軍警察應聲倒地,一人被打中脖子,一人被當場打死,受傷的那人捂著鮮血如注的脖子哀嚎,聲音響徹于山林之中。
見此,西谷喜代人不得不下令繼續射擊,同時派遣一支小分隊從側翼包抄過去。
那些在場的‘程大隊’偽軍人員動作矯健,機槍小組張奚若、白萬仁,王佐華立刻使用機槍對將軍進行火力壓制,十幾名‘抗聯叛徒’兩翼開展,借助火力壓制開始向前抵近。
這是抗聯游擊作戰中最常用的方式,因為日軍士兵的射擊素養很高,而抗聯初期想要打中日軍必須要拉近距離,在一個相等距離下,抗聯戰士才能較為精準的打中日軍。
這些,都是楊司令在一場一場戰斗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他所總結創造的戰斗戰術被‘叛徒’用在自己身上。
合圍已經完成,西谷喜代人舉手示意暫時停止進攻,他拄著軍刀在百米開外一個手槍難以打中的位置,堂而皇之的站立在一個空曠的地方。
西谷喜代人用協和語喊道:“君是楊司令否?”
“君為楊司令否?”
“楊司令?”
喊了幾聲,山林內靜謐無聲,倒是那個被打傷的偽軍警察士兵還在哀嚎。
等待片刻后,在那處藏身的地方響起聲音。
“不必多言,開槍吧!”
說罷,那道身影出現,舉起雙槍對準周圍的敵人射擊,往前繼續跑了十幾米后摔倒在雪地里。周圍的日偽軍開始跟上,將槍口對準楊司令射擊。
一陣槍聲過后,楊司令屈膝蹲在一棵倒下的樹干后,握緊手中雙槍。
“對面的,有誰原來是抗日聯軍出來的,站出來讓我瞧瞧,這槍打的越來越差了!”
對面沉默不語,只是一味的開槍。
機槍手張奚若不斷扣動扳機,副射手白萬仁從工具箱取出槍管更換,彈藥手王佐華拿出彈匣給機槍換上。換好機槍槍管,重新安上彈匣,張奚若拉起槍栓上彈,瞄準腳步蹣跚著再次轉移的楊司令。
他看下西谷喜代人:“太君,還打嗎?”
“打死他!”
臉色陰沉著,西谷喜代人下達命令,隨即槍聲再度大作。
一個短點射打在楊司令胸口位置,身中五彈的巨人奔跑幾步,眷念的看了眼熱愛的國土。腳步虛浮無力走了一步,安靜的倚靠紅松跪立,怒目圓睜,至死未倒。
鮮血浸透的那單薄的棉衣,一滴一滴落在積雪上,在蒼茫林海中綻開刺目的血紅。山林中刮起呼嘯而來的朔風,似吹奏的口琴琴聲那樣婉轉悠揚,隨著席卷的雪花被北風飛向遠處天空。
看~~~
東北的杜鵑花開了······
一九四零年二月二十三日,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總司令楊靖宇將軍,戰死殉國,犧牲在‘濛江縣’三道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