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星辰閃爍,星河流轉。
巨大的爆炸聲在距離呼瑪縣外十公里左右的溝壑中炸開,這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山溝,一個不知名的山溝。山溝北側便是沿江公路,公路一側則是個尚且冰封,冰凝堆積起來的黑龍江。
朝坂有倉像個瘋子一樣,不斷命令部隊發起進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猛烈沖擊抗聯的簡陋防線。他沒有攜帶那些重炮,為數不多的炮火支援是三門九二步炮,及一個四門九六式迫擊炮的所組成的炮兵部隊。
這樣的火力在抗聯面前顯得孱弱,第二、第三支隊共有十二門迫擊炮,皆是八十毫米以上的中型迫擊炮,其中不乏兩門一百零五毫米重型榴彈炮。
透過望遠鏡,朝坂有倉看到抗聯組成的兩翼縱深陣地。
尚且冰封的黑龍江發出龍吟,那是冰層擠壓所帶來的異響,腐朽衰老的黑龍在掙扎,用盡一切將束縛它的枷鎖扯開。
“攻擊受挫!”
“撤退!”
又一次進攻被打退,日軍傳令兵送來一份電報,見攻擊受挫之后的朝坂有倉心情不佳,拿到電報后,身旁的護旗官取出手電筒給予照明。
上面的電文很簡單,藤原率部發起突圍中失蹤,在撤回金山村后他們并未尋找到藤原的身影,有撤退回來的士兵告訴大泉介,他看見藤原中彈倒下后被幾名士兵推入彈坑自保,大概已經遇難了。
來自佐佐木到一的電文不斷催促,要求朝坂有倉撤退。
現在撤退已經晚了,抗聯尾隨追擊,任何部隊快速撤退遭遇追擊后都會出現混亂,一旦混亂出現就容易變成潰散。日軍也會潰散,他們的潰散取決長官是否存在,部隊是否大量傷亡,能否有撤退的余地。
丟下電報紙,朝坂有倉愣愣神,他跟藤原感情很深,兩人是同鄉,也是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九一八事變之后,藤原選擇退役應聘擔任日文老師,朝坂有倉則選擇繼續從軍,如果不是全面戰爭爆發,藤原還會在學校繼續當老師。
別想指望能從腦子里快速讓一個人的記憶消失,一位相伴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能從青年一起步入中年的人不多,或許這一生就只能遇見一位。
現在縱使朝坂有倉想撤也撤不了,抗聯死死黏上他們。
······
灰頭土臉的于天放朝著所有人大喊,流彈在耳邊呼嘯,壓低腦袋在淺到讓人痛苦的戰壕內奔走。
一棵粗大的松樹倒下,繁茂的樹枝險些將他埋在里面,初春的大興安嶺土地硬得發奇,上面數公分能刨的動,下面就是凍土了。往下挖不了,那就往上面壘,用原木壘勉強能夠抵御流彈和小口徑擲彈筒,但面對九二步炮和九六式迫擊炮就顯得有些不夠看。
扶著來不及修剪的樹木,于天放壓低身子,一發九二步炮所發射的高爆榴彈炸開,直射瞄準。
伴隨著飛砂走石和木屑橫飛,于天放拍打自己身上的塵土,隨手用衣袖擦了下鼻子流出的血,那是被氣浪帶來的飛砂走石砸中流出來的。
“二營到了!”
王貴搓著自己耳朵:“你說什么?”
“五支隊二營,已經到了。”
“到了就好。”
于天放喊道:“你這邊撤下去,讓二營接管陣地。”
“現在沒法全部撤下去,讓他們陸續接管陣地吧。”
“好!”
被炸的暈頭轉向,在王貴的錯愕目光中,這個猶如神明護體的家伙晃晃悠悠又原路返回,他根本沒帶躲的,一串九二重機的子彈沿著他腦袋飛行,帽子被打掉了,于天放撿起來拍了拍戴上繼續走。
發誓,王貴親眼看見至少三發榴彈在他身旁后面炸開,第一枚榴彈掀起木頭,第二枚是小口徑的手炮,落地的木頭為他擋下破片。這家伙鬼使神差的停下腳步回頭,沒幾秒一發炮彈落在前面,若是再往前走幾步,拐過環形防御工事就進入破片殺傷范圍。
跟個沒事人一樣,于天放四處看了眼,見王貴腦袋對著自己,抬起手揮了揮,示意別送他。
“真TMD耗子生的!”
剛剛消停沒多久,日軍的進攻又開始了。
觀察員見日軍又發起進攻,炮兵的轟擊頻率變快,大聲呼喊著。
“又上來了!”
“右邊,山溝子里!”
這會日軍沒有從公路正面發起進攻,而是從山溝的右側發起進攻,他們從林子里鉆出來,癲狂的沖下山溝,又悍勇的沖上山溝。陣地上的人開始調轉槍口,最先發起射擊的是擲彈筒和手雷,如雨落一般丟下去,延緩日軍的進攻,他們在等待更利于防御的武器加入戰場。
王貴捂著軍帽:“通訊員,讓炮兵往右側山溝轟,光TMD松土去了!”
不怕死的通訊員爬上戰壕,掏出信號旗想打信號,爬出去就被日軍的子彈擊中,身子一仰直接滾落山坡。
“跑過去傳令,要當活靶子啊?”
“宋喜林!”
同樣是一個半大孩子,那是他的警衛員。
接到命令,那小子簡直是連滾帶爬往炮兵陣地跑,一邊跑一邊大喊說自己是傳遞命令。這半大小子是西征時于綏濱縣加入抗聯的,同樣是家里窮的叮當響,快餓死的時候被抗聯撿到,就這樣加入抗聯。
屁大點年紀,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老兵,之所以大喊說出自己的任務,就是避免引起誤會,隊伍里有很多新兵第一次打這樣的大戰,若是不說清楚,難保有人跟在屁股后面開小差當逃兵。
忽然,右側陣地的槍聲密集起來,是田瑞帶著二營加入進去填補防御寬度。
在大量有生力量加入其中后,日軍正面佯攻、側翼主攻的戰術陷入停滯,隨著命令傳達至炮兵陣地,數分鐘后調整射擊諸元后的炮兵提供火力支援,日軍的進攻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足足一個中隊被夾在山溝里,泥土覆蓋著尸體,尸體覆蓋泥土,被炮彈炸塌的原木工事滾落下去,又將尸體給掩埋住,寬度不足百米的山溝寸草不生。
日軍都麻木了,那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夠撼動的,即使沒有完善的防御工事,也絕非是他們能夠觸碰的,連爬上山坡都困難。
隨后,山溝燃了起來,燒夷彈!
那是遠東軍援助的一百以上毫米重型迫擊炮所配屬的特種彈,大火瞬間燃燒起來,從炙熱火焰中傳來日軍的哭喊與哀嚎。漸漸地,陣地上的人停下射擊。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停止射擊,趴在山坡上看下面的煉獄,那些火焰猶如附骨之疽一樣粘在身上,嘶吼著、掙扎著、像一只又一只被烈日灼燒的惡鬼,猙獰而又可悲。
有人吐了出來,河溝上升的氣流讓味道傳來,人是會對某些氣味異常反感的,這是祖先留下的警示。
那個屁大點的警衛員宋喜林趴在山坡上,看見溝里猶如惡鬼一般的日軍士兵掙扎奔跑,在地上翻滾,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少年目光麻木,似乎回憶起什么,蜷縮在戰壕里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