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河街一路順著得耳布爾河直下,事實上出了三河街就是大片的草原。
寬宏的草原能容納下萬物,這是陸北第一次見到一望無際的草原,并非是在三江平原上瞧見的那種,那不是一種東西。
東北真的很美,美到不可方物。
森林、平原、濕地、草原、丘陵,這片土地既有拔地而起三千里的興安嶺,也有大幕孤煙直的沙漠,還有水光浮日出,霞彩映江飛的濕地,更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
一處一景,一域一色。
站立在黑頭山古城土墻之上,陸北在千年前的古城遺址中撿起一塊陶瓷碎片,輕輕擦拭上面的塵土,陶片上露出美麗的彩繪圖案。
呂三思拿著一張地圖站在他身旁:“撿這些埋汰玩意兒干啥,死人用的。”
“你站的地方不是死人站過的?”
“三合土挖不動,蒙古人筑城可真舍得下本錢,鄧勇他們給迫擊炮挖炮坑,一鏟子下去土沒動,鎬頭倒是砸出火花了。浮土一挖,下面全碎瓦石頭澆三合土地基。
TMD,他們打仗真有一手。”
陸北手指遠處:“千年前的蒙古帝國已經消失在歷史之中,在這片土地上,我見過元帝國的王城,見過明代的衛所烽堡,踏足過清代的哨臺。往前走,還會見到唐代的室韋都督府城。
日本人整了一堆玩意,他們能證明什么,歷史就在這里。老祖宗留給我們的,就這區區百年敗家敗的稀里糊涂,可真叫人氣到嗝屁。”
“您老找偽滿德康皇帝他家說去,跟我論不著。現在你能不能跟我論論炮兵陣地這茬,瞧瞧該放在什么地方。”
“你傻啊!”
“來來跟我說說您老的高招。”
陸北指著黑頭山古城內那道王宮高臺:“這里是王城,是城就會有排水溝,這城雖然是蒙古人筑的,他們還不是讓漢人工匠負責設計的。那群家伙聰明的很,肯定設計有排水系統,這里靠近河流不整個排水能行嗎?
排水溝被土埋了,你拿個刺刀挨個插插,能插進去就能挖,把底座放里面不是齊活了?”
呂三思拿起地圖瞪大眼睛:“你嚷嚷啥,有法子早說嘛!
我不打擾你了,陸大支隊長您老繼續在這里傷春悲秋、憑吊古跡,我忙活我的陣地去。讓你打仗來的,又不是讓你游學。”
“我在看地形,活人我還顧不過來,能顧及到死人?”
“德行。”
身后,全副武裝的義爾格問:“這里以前真的是蒙古王城?”
“嗯。”
“那我們鄂倫春人有王城嗎?”
陸北抬手指向北方:“沿著額爾古納河北上,有一處唐代室韋都督府城遺址,那就是你們鄂倫春老祖宗發跡的地方。千年之前,你們鄂倫春人就成中國人了。”
“嘖~~~”
“咋了?”
現在的義爾格臉上長滿青春痘,扯著公鴨嗓說:“在部落的時候我們連爺爺輩叫啥都不知道,沒想到千年前的事漢人知道的倒是挺清楚,之前聽呂主任說什么‘霍驃騎’,他是什么人,為什么大家聽見他的事情,就給光沫哥他們記大功?”
“沒啥,就是兩千年前在草原上打仗的人,把人打跑了。”
“別是我老祖宗吧?”
抬手拍了下義爾格,陸北搖搖頭說:“你的老祖宗可不夠格。”
從高臺土墻上下來,在土墻下一處背著太陽的地方,五支隊那個唯一有‘人味’的耗子正抱著一架砂磨架子給磨刀,這是一個有技術活兒的事情,磨薄了容易折斷,磨亮堂了容易反光,磨快了容易刺入骨頭里拔不出來。
磨完之后還要用煙熏一下,給做啞光處理。
這是一件要人命的差事,但耗子卻做的極好,他樂于做這樣的事情,這是戰士們把命交給他的一種方式,叫信任。
人味這東西得琢磨,琢磨透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不同。
陸北讓耗子當司務長,這事是做對了,別看他不扛槍打仗,打起仗來總躲在后面,但他做的事情能抵得上半個政委。
從高臺土墻上下來,陸北檢查著五支隊各部的臨戰準備工作,大戰在即總得有點大戰在即的樣子,老兵做著該做的事情,順帶手教新兵如何該做打仗時該做的事情。
做完后靠在墻頭睡大覺,不是說抱著步槍二十四小時枕戈待戰不眠不休就是備戰,那叫等死。
從南側的高臺土墻下走過,陸北聽見田瑞正在叫人往墻上多丟兩袋子沙袋,機槍小組是絕對的火力核心,一個機槍小組打的好能壓著敵人一個班甚至更多,至于重機槍那玩意兒,那一挺能壓住百十號敵人,只要彈藥供給上,來多少死多少。
五支隊固防在黑頭山古城,而對面不足十公里的小圓包山則是一支隊固防的地方,除此以外這片平原沒有任何可稱要地的地方。
小道上,一隊騎兵而來。
馮志剛策馬而來,他來檢查固防情況。
“偵察員帶來最新情報。”他遞給陸北一張紙,上面詳細記錄有敵軍的具體情況。
陸北抬起頭說:“兩個騎兵團,這與咱們猜測的差不多,日軍不會調動邊境守備部隊。”
“訥河地委傳來情報,在莫力達瓦一帶討伐的日偽軍撤退了,根據當地救國會的秘密情報員消息,日軍調他們撤退是來尋咱們的。”
“尋仇。”
馮志剛笑道:“真是不叫人喘口氣再說。”
“日軍就是這樣的,他們調動速度很快,別的先不說總之就是先把兵力調過去,后勤補給能跟的上就跟,跟不上慢慢等。他們不把士兵當人的,那群參謀官以為自己在下棋,也就欺負咱們沒法切斷他們的后勤補給,頂多餓上兩天,總會送來補給的。”
“是這個道理。”
日暮關山,這座不知道什么時候消亡的古王城即將要見證一場廝殺。
拿著騎兵斥候送來的情報,馮志剛說:“我要給偵察班記兩次大功。”
“呵?”
陸北略顯驚訝:“咋滴,李光沫那小子把梅津美治郎腦袋擰下來了?”
“他為了偵察到敵人的確切情報,跟馬糞待了一晚上,手肘和膝蓋在地上磨的都見骨頭了。他們是好樣的,應該樹立起這樣的榜樣。”
“那您的大功可真算不上是金貴,別把他們慣的太厲害。”
說完,陸北轉過身偷偷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