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后無義戰(zhàn),這個道理很多人不懂。
根本就在于戰(zhàn)爭的發(fā)動主體還有戰(zhàn)爭的目的,春秋之前乃是化家為國,君主和“國人”是國家的“本體”。
戰(zhàn)爭的主題是懲罰不義和保衛(wèi)國民。
周王分封,天下八百諸侯,封出去的大部分都是“部落”。
所謂部落,就是以血親紐帶或者共同生活經(jīng)歷所凝聚在一起的團體。
也就是說,這次分封,實際上是給這些部落找了個“封地”,讓他們?nèi)ソㄔO(shè)家園,好好生活。
再之后,各國安定繁榮四百年,人口孳增,地盤擴大,漸漸有了沖突。
最開始,由周天子進行調(diào)解,遠的地方交給“方伯”,盡量給大家劃定疆界,調(diào)解紛爭,還是和諧時代。
等著到了春秋末期,各個方伯已成諸侯,像楚國那樣的,已經(jīng)擁有六百萬人口,數(shù)千里土地,居天下之半。
這時候,再就沒什么義戰(zhàn)了。
既不是爭奪生存資源,也不是保衛(wèi)部落,完完全全變成了權(quán)力的游戲,國王的戰(zhàn)爭。
戰(zhàn)國時代開始了,七雄爭霸,天下動蕩。
諸侯們已經(jīng)完成了化家為國,建立了一整套以爭奪土地和人口為目標的戰(zhàn)爭機器,演化到了“諸侯問鼎”的階段。
誰是仁義的,誰是文明的,誰是代表正義的,通通不再緊要。
拳頭大的有理,刀子快的正確。
整個中華文明被一群王八蛋攥在了手里,再也找不到一個如同“堯舜禹湯”那樣的圣人之王。
也正是在這個歷史變動期,或者說歷史的下行期,人們的思想開始轉(zhuǎn)變。
一群群心智卓絕的人,開始思考這世界到底怎么了?
道家、儒家、法家、墨家等學派紛紛興起,老子、孔子、孟子、荀子、韓非子紛紛涌現(xiàn)。
百家爭鳴的時代來臨了,華夏文明的智者們探究古今,思辨自身,想要找到讓社會重回正軌的方案。
很可惜,他們并沒有成功。
不是因為他們不夠聰明,也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實在是他們從一開始就走上了歧路。
他們想要做權(quán)力的附庸!
他們沒有去探求世間真理,也沒有去啟迪民智,更沒膽子去獨立建設(shè)理想國。而是秉持著“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思想,想要做“士大夫”的心態(tài),蠅營狗茍的往君主邊上靠,祈求一個職位。
當然,除了墨家。
這也就導致了暴秦一統(tǒng)天下,根本沒留下什么思想火花,曾經(jīng)表面繁榮的思想界,一下子就變得荒草萋萋。
等到劉漢取代暴秦,想另尋道路,找出一條不同于秦國的國家運營管理方案,只見一片空白。
白到什么程度呢?
白到寧肯施行“黃老之治”也不愿意重啟暴秦的“軍功爵”“井田”“秦律”。
可是沒用,幾年之后,沛縣集團發(fā)現(xiàn)國家變成了一盤散沙,根本不像一個正經(jīng)國家,大漢變成了周朝的變種。
當內(nèi)憂外患齊來,他們又只能用回秦朝的那一套。
劉漢之后,世上還有智者嘗試過改變這個“世道”,想要找出一條“帝國”之外的國家發(fā)展路徑。
隋唐,科舉制。
重點不在科舉,而在文官,科舉只是跟地方勢力進行交易的形式,重點是由文官來代替軍事貴族。
一個國家的運轉(zhuǎn),核心在于讓所有的階層達成共識,各安其位,在同一個目標下凝聚成一個整體。
文官的本質(zhì)是地主,是農(nóng)業(yè)文明下代表基層治理的“士”,是追求穩(wěn)定的群體。
隋唐中央的想法是引入文官,讓他們跟軍事貴族調(diào)和,別老想著天天打仗,開疆擴土,裂土封爵。
千萬黎庶搞生產(chǎn)不容易,好不容易攢點剩余,咱們用來修水利,搞開發(fā),修宮殿,不好么?
都投入到戰(zhàn)爭上,變成了一支支箭矢,一把把長刀,一匹匹戰(zhàn)馬,這也活得不舒服啊。
很可惜,隋唐的根子就是軍事貴族篡國。
什么狗屁文官,什么地主讀書人,通通都是狗屁。
你們能讓草原臣服么,能讓山民歸順么,能讓番邦來朝么,能讓刺史、節(jié)度使老老實實聽話么?
不能,那就當狗去,搞搞詩歌書法得了。
隋唐的嘗試失敗了,一敗涂地,從君主到地方諸侯,都是一幫腦子里肌肉比智慧多的莽夫。
可也有好消息,經(jīng)過兩百年的學習和成長,地主階層在隨后的兩百年戰(zhàn)亂里,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優(yōu)勢。
稅收!
雖然東方?jīng)]有馬基雅維利,但是聰明的華夏人同樣發(fā)現(xiàn)了這條歷史的暗線,稅收才是維系國家存在的基礎(chǔ)。
征稅是有成本的,刀子當然鋒利,可是只要地方有反抗,征稅的成本隨時有高過稅收收益的可能。
誰能解決稅收,誰就能掐住國家的命脈。
劉漢倒臺,郭周上位,趙大篡國。
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在下一頁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位神人——趙炅,趙光義。
本來,文官是沒法一步到位拿到治國權(quán)的。
歷朝歷代,開國封賞群臣,全都是軍政出身的占據(jù)主要位置,一幫子肌肉佬。
趙二斧聲燭影登臺,本就難孚眾望,他開始的計劃也是哄著眾將南征北戰(zhàn),一統(tǒng)中原,然后分封爵位的,慢慢的再用文官進行換血。
只可惜,他文官出身,對錢斤斤計較,遠不如哥哥大方,終于惹惱了拿刀的。
高粱河一戰(zhàn),“刀子們”把他推到陣前,差點讓他“香消玉殞”。
趙二回朝,立即展開大清洗,再也信不著這群綁架國家,用戰(zhàn)爭裹挾所有人,只知道殺人和酒肉的武夫。
改,用文官治國,雖然是有點路徑依賴,但文官總沒有造反篡國要弄死君主的前鑒。
壞就壞在時機太倉促,趙二并沒有一開始就有完全的方案,只是被出賣后的一種報復式泄憤和自保。
文官貪、懶、壞、蠢怎么辦?
趙老二接著犯了第二個錯誤,讓制造問題的人來解決問題。
你們文官自查自糾,自我批評,自己考核,自己競爭去吧!多搞一些監(jiān)察機構(gòu),多搞點制衡之術(shù),別出權(quán)臣就行。
應(yīng)了一句諺語,沒有監(jiān)督的權(quán)力,天然導致腐敗。
大宋的文官一上臺就開始撒歡,肆意摟錢,爭著把帝國賦稅變成自己的財物,這導致了軍事貴族待遇的急劇下降。
在1004年,景德元年。
北軍一路放契丹南下,大軍連破十二道防線,直插中原腹地。
不給錢,就搗蛋!
最終,寇老西兒仗著北軍出身,費盡心力彌合分歧,這才重新整合了文武,保全了大宋的體面。
在此之后,大宋進入了文武合流的階段。
軍事貴族學習如何種田經(jīng)商,地主文官學習如何如強盜般搜刮百姓,實現(xiàn)了頂層的大和諧。
做肉餅的,和拿長刀的,暫時鉆進了一個被窩。
安祿山?jīng)]了,黃巢沒了,可這并不代表著就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