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半山,竹林掩映,皎白的月色灑在靜謐的茶室。
初秋的晚風拂過,室外刻著“竹影軒”三字的黑檀木牌伶仃作響。
室內,茶香裊裊,霧氣氤氳上升。
茶桌主位的男人一身墨色西裝,身型挺括。昏暗的燈光下,將他冷峻的眉眼打磨得愈發銳利。
茶室門被人輕輕推開,印銘站在門口,“老板,人到了?!?/p>
顧知深頷首,門口一位年輕壯碩的男人領著一位老婦人進了屋。
“老板。”
冷峰將人帶至茶桌前,“這位就是當年照顧過夫人起居的保姆,梅巧?!?/p>
梅巧年過五十,本來看見旁邊這位長得高大有冷冰冰的男人嚇得不行。男人在偏僻的老家找到她,不由分說就把她帶到了京州——這個她發過誓再也不踏足的地方。
聽到方才男人這句話,她立馬抬頭望向茶桌處。
驀地,布著皺紋的眉眼赫然一愣。
男人長得極其好看,骨相周正,毫無瑕疵。
冷峻的眉眼跟二十幾年前那雙稚嫩又清冷的眉眼重疊。
又跟記憶中,那位年輕漂亮到驚為天人的女人十分相像。
像!
太像了!
她呆愣地看向男人,眼神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
顧知深幽深的眸色看過來,唇角掛著淡笑。
“梅姨,好久不見?!?/p>
梅巧眼眸睜大,這才怯生生地開口,“少、少爺?”
當年她離開顧家的時候,少爺才五歲,模樣清冷乖巧。
如今這么多年沒見,眼前的男人除了眉眼與當年有些相似,身上已無半分當年的稚嫩之氣。
反而讓人覺得生冷,寒氣凌人。
顧知深面容上掛著淺淺笑意,抬手,“多年沒見,今天想請梅姨喝杯茶。”
“是啊......二十五年了?!?/p>
梅巧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坐下,時不時地端量對方。
當年夫人過世后,顧先生對少爺極其冷淡,讓他們這些傭人都感嘆,要不是有老夫人偏愛,少爺以后的日子難熬了。
如今看來,除了氣質冷了點。
還好,平安長大了。
“少爺,”她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出了茶室的男人,“是您特地讓人帶我來京州的?”
“梅姨自從離開京州,音訊全無,想找您敘舊都難?!?/p>
顧知深修長的手提起長嘴銀壺,沸水沿蓋碗內壁環注,水流穩如凝脂,不沾碗沿半分,“這不知道您在青省,特意接您過來?!?/p>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語氣客氣,卻透著疏離,讓人不寒而栗。
梅巧看向他,蒸汽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卻遮不住他眼底的鋒芒。
都說豪門深似海,她好歹在顧家待過多年,自然能聽懂顧知深話里的意思。
“少爺?!彼Ь匆恍?,“夫人當年對我不薄,您要是想問什么,就直問吧?!?/p>
顧知深一笑,“梅姨是聰明人,自然記憶力也不會差?!?/p>
他抬手,琥珀色茶湯注入白瓷盞,“有些事,我想請梅姨幫忙回憶回憶。”
茶盞推到梅巧面前,他問,“我母親,究竟是如何病故的?”
聞言,梅巧抬眼,正好對上男人幽黯的眼神。
深不見底,深不可測。
“夫人她......”梅巧攥緊面前的茶杯,“是心力衰竭,搶救無效病故的。”
顧知深眸色微瞇,“心力衰竭?我查過她的往年體檢報告,她沒有這方面的病源。”
所以這么多年來,他一直不敢相信,那么愛他的母親,那么年輕,怎么突然就病故了。
“夫人的身體確實一向都好,身體慢慢變差是從您三歲那年開始的?!泵非上肓艘幌屡f事,遲疑一瞬,又說,“那年,顧先生偶遇意外,自南城養病回京州后,就時常跟夫人吵架鬧不快?!?/p>
“夫人自那時候就時常心情不好,我常常看見她以淚洗面,經常失眠夜不能寐?!?/p>
那時候的事顧知深有些許印象,母親整日悶悶不樂,跟顧越澤的氣氛緊張。
細枝末節他已經記不清,只記得當時那種沉重的氣氛。
很壓抑,很想讓他帶著母親離開顧家。
梅巧嘆息,“醫生說,她心情沉悶肝氣郁結,長時間這樣對身體有極大的傷害,心力衰竭也有這個原因?!?/p>
顧知深面上無波,端起茶盞,指腹摩挲著杯壁,“顧越澤在南城有外遇?”
聲音比茶盤上的冰紋還涼。
“顧先生的私事我不太清楚?!泵非上肓艘幌?,又說,“但好像是沒有?!?/p>
如若有外遇,顧先生不會娶了多年來沒名沒分的馮夫人,肯定要娶新夫人才對。
顧知深眸色漸黯。
自母親過世,偌大的顧家沒人提過她跟顧越澤的事情,當年的傭人也都換走了。
年僅五歲的他,對母親當年的事一無所知,有些事情也因年幼記不太清晰。
關于過去,奶奶也是閉口不言。
他無從得知,只能費盡心思找到當年母親身邊的保姆。
茶盞注入新茶,他問,“馮素琴是如何進的顧家?”
“我是在夫人嫁給顧先生那年才進的顧家照顧夫人,馮夫人那時候已經帶著大少爺在顧家,她的事我不太了解?!泵非伤妓鲀擅?,有些遲疑,“我只是聽說......聽說馮夫人是顧先生年輕時候犯的錯?!?/p>
有些八卦,她也只是聽當時的老傭人悄悄談論過幾次,她不敢亂說,只能挑記憶比較深刻的片段說。
“顧先生年輕時候跟馮夫人有過一次意外,顧先生不喜歡馮夫人,所以一直沒有給馮夫人名分,但出于補償,讓馮夫人一直留在顧家?!?/p>
“大少爺出生后,顧先生雖然將大少爺納入族譜,但......算不上疼愛?!彼а?,小心地看了一眼男人,“您出生后的那兩三年,顧先生才是真的疼愛。”
只是后來,這份疼愛怎么就消失不見了。
連同他對席夫人的感情也一并消散了。
......
寂靜的茶室里,只剩下顧知深一人。
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吹得亂晃,皎白的月光落在冰冷的茶盤,投下明暗交界線。
男人坐在暗影里,青白色煙霧緩緩上升,他冷銳深邃的五官忽明忽暗。
他孤寂的身影仿佛被濃霧包圍。
指尖猩紅明滅間,香煙燃到了頭。
顧知深輕輕一笑,笑容極盡諷刺。
顧越澤疼不疼他愛不愛他這個兒子,他已經毫不在意。
他一直都認為,母親的死是顧越澤造成的。
是他自私,明明養著馮氏母子,偏偏要娶他母親!
娶進來了,三年的新鮮感一過,他就膩了。
明明不愛了又不離婚不放過他母親,偏偏困著她在這偌大冷清的顧家慢慢枯萎。
要不是他自私冷漠,他母親不會病了兩年,直至病故。
因為這件事,他恨透了顧越澤。
指尖傳來一陣灼感,手里的香煙被狠狠捻熄。
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將男人冷峻的面孔照亮。
微信里,彈出一條消息。
是張照片——
一張粉嫩誘人的唇,唇角彎起,唇邊梨渦淺淺。
隨即,一條信息又過來。
梨梨:【小叔叔,你給的藥真好用,一會兒就消腫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