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昏暗著,月亮依然高掛空中,耀眼的陽光依然被夜幕阻擋。
內門山峰,修士集結,卻悄無聲息,無人說話,肅穆非常。
在各位峰主‘開小灶’的一晚過去后,要去前線參戰的內門弟子們,神色嚴峻,有堅定信心者,有視死如歸者,亦有弟子眼底存在著茫然和懼怕。
魏泱到來之時,看到的就是黑黢黢的山峰中,一堆人形東西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鴉雀無聲,配著清晨的涼風和濕漉漉的空氣,讓她不由停下腳步,打了個激靈。
……這是,鬼修上身了?
啪——
身后,一人忽然靠近。
魏泱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劍掄了過去。
當——!
墨劍和一把紅纓長槍猛然相撞,發出一聲重響,魏泱被震的往后退了兩步。
抬頭就見來人,竟是昨天跑沒影的莫云河。
“……?”
昨天還一副‘我們不熟’的樣子,今天怎么又和比試那兩日一般,莫名其妙的‘熟了’?
這人怎么隨著時間不同,還兩幅面孔呢。
“莫云河,我說了——”
“嗯,不要忽然靠近你。”假莫云河,真萬俟云川站定,維持著屬于莫云河的面癱臉,面部肌肉僵硬,“我是要告訴你,這些是人,不是鬼修。”
“你怎么知道我覺得他們像鬼修……咳,我的意思是,我這是怕打擾他們出發前的冥想。”魏泱不想讓人知道,她有些害怕鬼修這件事。
“嗯。”萬俟云川點頭應下,表示明白,接著就站在魏泱旁邊不動了。
看似沒有什么問題。
只有萬俟云川知道,他來之前,是怎么對心脈處的玉簡和藤蔓求爺爺告奶奶,求他們暫時屏蔽玉簡之間的聯系的。
這玉簡,別的不說,倒是還有些‘靈’的雛形,能辨別真假。
在確認他確實會跟著另一個玉簡的所有人,且不帶惡意后,倒也是朦朧的能明白他傳達的意思。
沒錯。
這就是萬俟云川能假扮‘莫云河’出現在這里的方法。
好用。
就是不太體面就是了。
這件事絕對不能被人知道!……某些時候,還是很需要面子的萬俟云川,這樣想道。
“……”
見‘莫云河’不說話,也沒有再靠近,魏泱也沒有再說什么,畢竟她一開始就是準備和‘莫云河’聯手,互相照看的。
只是……
魏泱眼瞅著所有人的表情,明顯是已經知道要對付的東西是什么。
昨晚她的夜晚很安靜。
也就是說……
“萬俟云川是不是忘了跟我說什么?”
魏泱有些為難地摳了摳墨劍。
她確實是知道域外妖魔的存在,還有攻擊手段,甚至對付這些東西的方法,問題是,知道是一回事,她也不能一過去就表現的什么都知道的樣子吧?
再說,話說回來。
魏泱四下看了看:“萬俟云川不是說要來送行?這是又睡晚沒起來……一個月后回來,高低得把他的床給拆了,不能修煉,還不能煉丹、畫符、布陣甚至是煉體嗎?”
萬俟云川忽然打了個顫,立刻警惕瞄向身側的魏泱。
深怕他的偽裝被破了。
魏泱感受到視線,和他對了個正著:“有事?”
“……沒。”萬俟云川強自堅挺。
沒看就沒看,表情怎么跟吃壞肚子了一樣。
魏泱正要問他要不要去解決一下個人需求,掌門和各峰主的身影,倏然落在所有人前方。
“去吧。”
隨著掌門的話,沈淵沉默持劍上前,立于隊伍最前方。
至此。
一元嬰,五金丹,百筑基。
齊了。
本就安靜的周遭,此刻氣壓低得驚人,連內門里向來耀武揚威的仙鶴們都閉緊了喙,悄悄落在山頭,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涼風吹拂,掌門白發飄起,如白衣縞素,聲如利劍:
“某年少時,踟躕于捷徑,怠倦于險阻,欲林外見鹿,淺灘獲魚,然,見山河破落,領悟兵戈之道,刀光劍影中自以無敵,又見玄甲怒馬,橫刀向淵……”
話到這里,掌門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停頓半晌,忽然道:
“……活著回來。”
說罷。
揮手。
所有人身前,多了一瓶丹藥,打開一看,全是各種療傷所用,按照數量,這一瓶的丹藥就值五顆上品靈石。
緊接著。
眾人身下,靈光大亮。
這時魏泱才發現,他們腳下竟是一個足有百米范圍的巨型傳送陣!
只是一晚上竟然就能布置而出,再加上消耗的海量靈石……
魏泱想過無數方法,就是沒想到,天元宗竟然是這樣送人去前線的。
上一世若也是如此,也不怪無人知曉此間事情。
隨著前方的魏泱也愈發疑惑:“一百多名筑基期如果出事,哪怕不是全部,只是少了一半,都足以引起軒然大波,上一世為什么一點消息都沒有?”
隨著這些思緒,一股熟悉的暈眩感涌入腦海,空間和時間剎那的扭曲,讓人只覺得自己雙腳離地,不受控制的在風暴中不斷旋轉,幾欲嘔吐。
不知過去多久。
等眾人雙腳挨地的那刻,噼里啪啦之聲不斷響起,扭頭一看,一片人倒在地上,眼睛發直,臉色發青,全都要吐不吐。
下一刻。
“嘔——”
當第一聲響起,隨著一股酸澀之味,其余人終于忍耐不住,接二連三“嘔”出聲,步上前塵。
魏泱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的傳送陣,甚至是黑市里,令感官更加痛不欲生的劣質傳送陣,早就已經習慣,也很清楚,第一次用長距離傳送陣的人會是怎樣一個反應。
在落地的瞬間,魏泱就一個彈射起步,腳下飛速交疊,遠離人群。
剛站穩,就看到了中心那慘不忍睹的一幕。
咂舌。
“嘖嘖。”
嗯?
誰?
魏泱側頭,就見一旁赫然站著沒事人一樣的‘莫云河’:“剛剛的聲音,是你?”
萬俟云川堅定:“不是,我沒出聲。”
其余適應相對良好的天元宗弟子,這個時候也跟著跑了出來,只是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忽然!
“后面還有人要來,占著地方做什么,你們是死球了嗎!給老子站起來,滾旁邊吐去,娘們唧唧的!真tm的無語,送來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棗,連傳送陣的暈眩都克制不了,過來送死嗎?一百多個人,沒幾個能看的。”
粗啞嗓音,一聲震天。
聲音仿佛在耳邊炸裂,讓人腦子嗡嗡作響。
一穿著腥臭難聞盔甲的絡腮大漢,大步而來,將誰還軟著腿的天元宗弟子提起,直接扔了出去,表情很是不喜:
“奶奶的,又是送來鍍金的,那些鬼東西都打到鬼門關了,還想著撈好處,真tm當這里是什么好地方了?也不怕全都死球。”
周圍同樣打扮的士兵們,同樣臉色不渝,學著絡腮大漢把人全都扔出傳送陣范圍外。
“吐完了沒?吐完了就站好,老子后面還有事要做,沒空在這兒給你們當保姆。”
話是如此,誰絡腮大漢也是根本沒有停下等人緩和的意思,手里提的巨刀‘當當’敲了兩下地面:
“天元宗的聽著,這里是鬼門關,大將軍蒙羽是最高統帥,接下來是前、中、后軍的三個統帥將軍,各有需要負責的東西,你們之后就知道了。
接下來是副將和參謀,我就是前軍副將,我姓李,李大壯,你們喊我的時候就叫李副將,就這么簡單,再往后就是校尉、都尉、隊正……
爺爺的,為什么是我來講這些,反正人很多,規矩不多,就最基本只有一條,聽話!老子不管你們之前是什么身份,來了這里,統一都是最基層的小兵,你這鬼門關里,誰都比你們職位高,你們就閉眼聽話就行。
看不順眼,那就殺敵!殺的越多,軍工越高,職位自然就高,軍里的事情就這么簡單,聽話,生死有命,不聽話,軍法處置……小六!”
李大壯側頭,沖著遠處一聲吼。
很快,跑來一個小兵,有些矮,身穿鎧甲,很瘦弱,頭盔下是一張非常年輕,甚至可以說‘小’的一張臉。
“李副將!”
“這是小六,別看年紀小,才十三歲,在探刺消息上可是手段一絕,現在已經是斥候部隊的隊正,一人統管兩百士兵,剛好上一次域外妖魔來襲,死了不少人……小六子,這些人里你挑一些放進你的隊伍,再帶剩下的人去其他人那里,看看有沒有人要,沒人要的都扔給先鋒軍,趕緊讓他們了解這里的情況,不求幫忙,只求別搗亂。”
小六笑著撓撓頭,發現只能碰到頭盔,又是笑了笑,被李大壯一巴掌呼上頭盔:“正經點,傻笑個屁,好好挑人,這次再遇到不聽話的,別管他們死活,你小子的經驗和腦子,比這些宗門的死腦筋寶貴多了。”
“對了,五個金丹和元嬰……你們單獨有其他安排,跟我來。”
等李大壯帶走沈淵和其余五個金丹,小六子被風沙和烈陽曬黑的臉揚起,很是害羞的模樣:
“李副將就是這個性子,說話大大咧咧的,但人很好的,你們待久了就知道了,我去給你們拿之后要用的東西,你們在這里恢復一下,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小六子說著,就跑走了。
留下剩下的一百名筑基期弟子,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也是這個時候,他們終于從剛剛的慌亂中,稍微冷靜一些,有心去觀察四周。
蒼茫大地上,血流成河,橫尸遍野,折斷的利劍、長矛與弓箭,掩于血肉之中,插入黑紅的泥土,被血液覆蓋的武器在陽光下照射不出半點光芒。
烈陽蒼穹,沙石漫天,余燼未熄的火堆四周,數千士卒身穿鐵甲,手持利刃,背掛強弓,或背負盾牌,面如刀削,盔甲上滿是已經凝固的黑紅血液和碎肉,猩紅雙眼注視四周,無比寂靜,只有血紅的腥味彌漫在這死寂的大地。
禿鷲高亢刺耳的叫聲不斷回蕩,時而棲于枯枝叢林,時而盤旋空中,俯沖而下,落于腐爛血肉中,眼底猩紅,帶著血意于饑餓的渴望,垂涎著鬼門關里的每一個人。
目光所及,頓時激起一片驚呼。
“這……好宏偉的關隘!”
“這哪是關隘,這分明就已經是城了!”
“唔……你們聞到了嗎?這味道,好臭。”
“吸……咳咳咳,呸呸呸,這地方吸口氣滿嘴都是沙子,太難受了吧?這是人能待一個月的地方嗎?”
“……”
忽然。
“哈哈哈哈哈,你們看,天元宗來的人都是什么歪瓜裂棗,枉我還以為他們來得這樣晚,是什么精兵或能人異士,這些人怕不是被天元宗推出來的炮灰吧?”
帶著鄙夷的嘲笑,在眾人遠處響起,抬頭去看,只見遠處竟站著不少穿著盔甲的修士,他們身上的盔甲和鬼門關里其余士兵很是相似,都被血肉覆蓋,只是想比較,略干凈一點。
“從頭到尾看下來,沒幾個能活著回去,一個比一個沒用,坐個傳送陣都能吐出來就算了,竟然連點風沙和血腥味都受不了,真當來這里享清福了?
依我看,你們這些人里,也就你,你,還有你們幾個……勉強能過得去,等一個月后回去,天元宗怕是要被其他宗門狠狠恥笑。
哎,你,你們,看什么看?看我不順眼,嫌我的話難聽啊?有本事你來打我啊~這都不敢,真是一群膽小鬼,窩囊廢,來這里還不如回家躲在宗門的懷里,好好吃奶!”
“你!”被點名嘲諷的修士,頓時按捺不住,一把抽出自己的劍,“誰怕了?打就打,誰怕誰!來戰!誰輸了,喊誰爺爺!”
“來啊來啊~”那人側身,拍拍屁股,“有本事來啊,有膽子說沒膽子做的小,窩,囊~”
“啊啊——!!”天元宗修士怒喊著,就要沖上去。
啪——!
啪——!
一劍,一槍。
啪啪兩下,天元宗修士剛要過去,就被抽回了人群。
“你,你們——!魏泱,莫云河,你們做什么!在宗門耀武揚威,在外面就是無膽鼠輩嗎!等我回去,定要讓全宗門知道你們是何種嘴臉!”
“李凱,冷靜點,你還沒看出來嗎?”
萬俟云川隨意用槍制住李凱,魏泱這才轉身,背對劍堂的副堂主李凱,面朝用帶有羞辱意味的動作,正在嘲諷他們的修士:
“他們是在刻意引誘我們率先動手,我不知道為什么,但肯定對他們有好處,我們初來乍到,還是低調、小心些,等了解了這里的規矩再行事的好。”
“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分明就是你膽小怕事,我——呃。”李凱的不依不饒,下一刻就被萬俟云川抽在腦袋上的一槍打斷,人直接暈了過去。
萬俟云川:“無腦,聒噪。”
話是如此。
魏泱很清楚,哪怕他們有再多不和,在外看來,他們都是天元宗。
羞辱一個人,就是羞辱他們所有人。
之后一個月不想被人輕視,今天必須要做出表現。
況且。
該說不說,對方的試探,實在令人惡心。
“怎么不繼續喊了?這位師兄,我聽著呢,你繼續,是渴了還是餓了?要是覺得光說不過癮——”
魏泱望著對面突然安靜下來、臉色不怎么好看的修士,墨劍點了點身前的地面,笑容里帶著明顯的挑釁:
“有本事,來打我啊?”
“……”
“不來?”
“……”
“不敢?”
“……”
“嘖,膽小鬼,敢說不敢做,不如回宗門吃奶,你說是不是啊?小,窩,囊~!”
那修士被自己的話反過來嘲諷,臉漲紅,就要上前。
“干什么,干什么呢?”剛剛離開的小六去而復返,疾跑而來,風一樣竄到中間,看到暈倒的李凱,稚嫩的臉上帶著些許的不開心,“這里是鬼門關,不能隨便打架!他是誰打暈的?誰出的手?必須軍法嚴懲!扣軍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