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文迷茫地抬起頭來,眼神沒有什么焦距,手下本能地往后又翻了一頁。
上面的英語單詞都很眼熟,句子也相當短,是適合這個年級的水準。
徐家文卻忍不住蹙眉。
“聽說高考要考三千多個單詞……”陳韶慢慢說,“要是我每天背二十個,明年是不是就可以參加高考?”
高考?
“怎么可能。”徐家文下意識反駁,“高考英語沒那么簡單。”
可是,我怎么知道的呢?
他逐漸感覺到大腦傳來鈍痛,太陽穴漲得發疼。
連續幾天努力學習初中知識的記憶被黑板上刺目的倒計時畫面攪碎,炸彈碎片一般插入了他的每一根腦神經。
對,我經歷過高考,我是個成人,我來這里是帶著任務的。
經歷過高考的人,或許忘記了解析幾何是什么,或許記不清那些繁復的化學式,但至少初中等級的英語單詞,要撿起來沒有那樣困難。
但是……
但是把忘掉的東西撿回來,怎么能說是一種進步呢?
徐家文感覺頭疼得更厲害了,眼前閃爍著綺麗的色塊,讓人暈眩到想吐,陳韶的臉龐也變得瘦削,慘白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眼睛也黑沉沉的,看不見一點光亮。
他窺見了一只眼睛。
這只眼睛懸掛在他的頭頂上,紅血絲從觸手上延伸進瞳孔,因此連他的倒影都像是裹了一層紅色的蛛網。
他怔愣地盯著那只眼睛里自已的倒影,看著看著,就感覺真的有什么柔軟的細線從四面八方纏繞上他的四肢,又慢慢地,變得堅硬、銳利,不容抗拒地絞進他的血肉里。
恐懼頃刻間便爬上徐家文的心頭,他慌忙地去扯身上的蛛絲,卻只覺得越扯越緊、越拉越深,連去拉扯的手指都露出了雪白的指骨。
冷靜!
冷靜!
慌亂中,他難以控制自已的動作幅度,不住掙扎的肢體很快就觸碰到了教室內的桌椅,只聽見哐當的墜地聲,紙筆水杯等物撒了一地,文具盒也被摔開,一個小紙包從里面滾落出來,停在講臺旁邊。
徐家文的動作停住了,他看著紙包上的人名,突然撲過去,顫抖著雙手扯開外面用于包裝的紙,把里面的小藥片全都拍進了嘴里,狠勁兒吞咽幾下,雙手仍舊死死地抓住那張皺巴巴的紙。
陳韶站在門口,沒有上前一步。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徐家文的掙扎,眸子里閃過一絲疑惑,轉瞬即逝。
隨即,他也從口袋里摸出來一顆黑色的藥片,吞進肚子里。
“你看到了嗎?”
【政教處老師】的聲音再次涌入陳韶的耳道。
是的,他看到了,在徐家文露出驚恐神色的一瞬間,那些細密的紅色線條的的確確緊縛著他的身軀。
而那些線條,是從徐家文的眼里蔓延出來的。
同樣的線條,也正纏繞在陳韶身上,只不過數量較少,并且或許是由于他的認知還算明確,沒有露出兇殘的一面。
“你還好嗎?”陳韶忽略了【政教處老師】的詢問,輕聲問徐家文,“如果你不舒服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校醫院——不過得你自已先從教室里出來。”
過了幾分鐘,徐家文才勉強抬起頭,額發已經徹底被汗水浸濕,濕溻溻地黏在了臉上。
“謝謝。”
他說完這一句,就撐著講臺站起來,打起精神把講桌之類的扶起,簡單收拾好。
“我有止疼片,”陳韶說,“你要嗎?我不太需要這東西。”
他對污染的抗性本身就比其他天選者們高,而且極端情況下可以通過進入怪談狀態來對抗污染,所以現在藥片的消耗量并不大。
徐家文微微一頓,搖了搖頭:“你自已留著吧。”
他虛浮的目光在空中搖擺了幾下,才聚焦到陳韶身上,補充了一句:“不會有人問你要的,也不要給他們。”
陳韶對上他的眼神,緩緩點了頭。
把東西收拾好后,他們就結伴離開了教學樓。
我們在變得更加“稱職”。
陳韶默默地想。
當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否則天選者們也不會齊刷刷嘗試從校醫院獲得各種藥品,甚至搞得保安們都以為學校里污染程度加深了,巡邏都加緊了不少。
這是第二周的周三,競選時間只過了一半,但是天選者們或多或少地都在被自已選擇的獎項同化,變得“更好”。如果不是提前有所準備,又相互提醒,恐怕已經有人迷失了。
“陳韶!你怎么不去吃飯?”一個同班同學站在林蔭下面,抬手打了個招呼,“對了,你現在有空嗎?翟老師想找人中午去打掃一下辦公室。”
打掃辦公室?
【由于學校建筑年久失修,辦公室和教室內出現任何殘破與臟污都是正常的。如果您對此感到不適,請求任何一名衛生委員的幫助。】
“沒問題,等我吃完飯就去。”陳韶說,“隔壁班有同學不舒服,我先送他去校醫院。”
那名學生特意看了眼徐家文汗涔涔的腦袋,點了點頭,轉身朝食堂走去。
去校醫院“治療”的過程沒什么好說的,黃醫生也沒有勸說徐家文請假回去休息之類的,只是說學習之余不妨簡單休息片刻,勞逸結合才能效率高。
他們的態度很早就已經說明了——班級之星就是個靶子,像他們這種主動黏上去的箭頭注定了無法回弦。
十二點二十一分,陳韶吃完午餐,回到教學樓。
他沒有直接去辦公室找翟老師,而是腳步一轉,敲響了器械室的門。
這個時間段里,器械室的門敞開著,上次把陳韶關進里面的老師正趴在辦公桌上補覺,聽到敲門聲,不悅地抬起頭。
他看到陳韶在門外微笑時,瞌睡蟲瞬間被嚇沒了。
“老師好,”陳韶故意道,“還沒謝謝您上周五給我開門。”
“我今天來向特地感謝一下您。”
說著,他往門里走了一步,仔細地觀察對方的情況。
管理老師比上周五要憔悴多了,顴骨內陷、面色發白,黑眼圈重得簡直能和大熊貓媲美,連站起來的動作也有些搖晃,還是桌子支撐著才能站直了。
陳韶悄然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看來對方沒去校醫院治療……真好。
這個敢做壞事的污染者心理素質顯然沒過關,他眼里浮現出驚恐,轉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踉蹌著后退幾步。
陳韶靜靜地看著他。
“你……是你……我……”
“我怎么了嗎?”陳韶語氣里滿是疑惑,表情卻包含期待。
就好像期待著,對方能說出自已身上發生的事情。
“……沒有。”
遺憾的是,驚慌只是一瞬,對方很快就反應過來在學校里基本不會有直接攻擊的情況,來自陳韶的污染也能夠在校醫院進行治療,于是語氣沉穩下來:“謝就不用了……我還想休息,請你快點離開吧。”
陳韶表情不變:“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們老師讓我去打掃辦公室。”
“我想來領一份白色抹布和黑色塑料袋,能麻煩您快一點嗎?”
“要是您比較忙,讓之前儲藏室里睡覺的那個同學來幫忙,也可以——如果它還起得來的話。”
管理老師張了張嘴,忌憚地看了一眼被墊子圍起來的角落,權衡再三,還是轉身去了旁邊的立柜,拿出了陳韶需要的東西。
“是清潔公司那邊賣的嗎?”陳韶額外問了一句。
“只有這一種。”管理老師看起來很想懟人,但還是憋屈地回答了。
那應該就沒問題了……要是有問題,回來就把他鎖進去。
陳韶點頭謝過,隨即就往門外走,還沒等管理老師松一口氣,他驀地回頭,笑道:“謝謝老師,您心腸真好。下次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還找您。”
管理老師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