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龔嬤嬤得了周氏的授意,一大早就去了巷子口的那進小院。
沒過多久,她便地回來了,神色復雜。
周氏回頭看了一眼板著臉、卻明顯豎著耳朵仔細聽的李松齡,急急迎上去問道:“怎么樣?去勸過大公子了嗎?”
龔嬤嬤點了點頭:“去勸了,照著夫人教的話一字不落跟公子說了,說住在定邦公子那院子里多有叨擾,常住著也不是個事兒。再說那不過是一進的小院子,又擠著那幾位軍漢,不如過兩天就回家來!”
周氏臉上露出一絲期待:“如何?他何時回來?”
就見龔嬤嬤咂了咂嘴,一臉無奈:“公子說……”
李松齡在一旁聽得不耐,將茶杯重重擲在桌上。
“快說!那逆子到底說了什么?”
龔嬤嬤這才壓低聲音,緩緩開口:“公子說,這院子不是定邦公子的,是金玉貝買的,銀子全是金玉貝出的。他說,他以后就住在金玉貝的宅子里,等她……”
道臺夫人一下瞪大了眼睛,猛地回過身看向李松齡,聲音都發了顫:“這……這是什么意思?”
李松齡怒極反笑,氣得渾身發抖。
“這個不孝子!這個不要臉的兔崽子!他這是要當人家的外室,倒插門!”
……
“青禾,你能不能……”
“不能,不能!”
“青禾,只要你帶一句話給她。”
“不帶,不帶!”
青禾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耳邊的銀墜子都快甩飛了。
李修謹今日一早就在宮門口等著青禾出宮,只想讓她帶一句話給金玉貝。
青禾昨天去昭陽軒送點心時,聽柳葉氣鼓鼓地說了一通,知道了李修謹的母親昨日說了難聽的話,如今哪還愿意替李家大郎帶口信。
實在無法,李修謹只能看向鐵柱。
鐵柱立刻拎著個油乎乎的小包袱湊上前,夾著嗓子道。
“青禾姑娘,這是我連夜熬的紅油,特地少放了朝天椒,不嗆人。你拌面條,香得能多扒兩碗,燒菜時添一勺,尋常滋味都能鮮出花兒來。”
話音未落,包袱就不由分說塞進了青禾手里,他搓著手憨笑,活像只大狗熊。
“青禾姑娘,你就幫襯一把吧!大公子昨晚上就從府里搬出來了。
整整一宿睜著眼睛數羊,數到天邊泛白,就起身蹲這兒等你了。你就替他遞句話,成不?”
青禾斜眼睨向李修謹,見他眼下果然掛著兩道淡淡的青影,撇撇嘴,開口道:“他活該!”
鐵柱點頭如搗蒜:“是是是,他活該!青禾姑娘心最軟,菩薩似的,就可憐可憐公子吧!”
青禾被他這副憨樣逗樂,轉身噔噔噔走到李修謹面前,叉著腰沒好氣道:
“說吧!我倒要聽聽,狀元郎能吐出什么新鮮詞來?嘴笨得像塞了棉花,一肚子學問,就只會說幾句干巴話,沒有半句姑娘家愛聽的!”
李修謹耳根泛紅,喉結滾了兩滾,想到青禾是個只記得大白話的大聰明,念了一晚上的詩涌到喉間又被他壓下。
李大郎也顧不上臉面了,大白話就大白話吧,他閉了下眼,心一橫。
“我想她……我很想她……我心里只有她一個!你告訴她,我在那一進院子等她,絕不會娶什么名門閨秀,只,只有她一個!
過兩日我要去江淮查鹽稅,這一去,少說也得兩個月。她若有難處,就來找定邦和鐵柱。”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李家大郎竟也能說出這樣的情話。
青禾眼神亮晶晶的,嘴角怎么壓也壓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這話我愛聽……呸呸,是姑娘愛聽!放心,一個字都少不了,鐵定給你帶到!”
……
大年初四天蒙蒙亮,凜冽北風中,李修謹身著玄氅,斜挎重弓騎馬出城。
馬背上的李家郎年方二十,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分明,眉宇間帶著武將獨有的英氣與銳氣。
偏生一雙眼瞳清亮中帶著儒雅,還有股子堅如磐石的篤定勁兒。
跟隨而去的有沈巖,錢多多,升為漕運司主事的錢岳及三位隴西軍漢。
出城門后,他側頭回望,持韁的手松了又緊,指尖輕輕摩挲著韁繩上的紋路,手腕微翻,將韁繩勒得更穩。
心中默念:“玉貝,就算沒有隴西李氏的名頭,我也能憑自已,掙出一份足以護你向上的權柄!”
城外的風更烈了,吹得他玄氅獵獵作響,宛如展翅的黑鷹。
李修謹眼底翻涌著決絕,再不多言,猛地揚鞭,手腕順勢一揚,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駿馬長嘶一聲,四蹄騰空,他脊背挺直如松,身姿挺拔矯健,朝著江淮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聲漸遠,一行人最終隱沒在茫茫晨霧里。
……
大年初四這日午后,金玉貝站在景曜宮溫泉邊,她俯身坐在漢白玉池邊,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手伸進熱泉中,感受到指尖的熱度,臉上出現了笑意。
柳葉在一旁說:“玉貝姑姑,等再過一段時間,花匠把花木都補種齊,我和柳枝再收拾一下,咱們就能搬進來了。”
金玉貝的手輕輕撥弄著熱泉水,點頭頷首。
團團熱氣中,她突然想起昨日青禾給她帶的話,那人說:想她了!
青禾眉飛色舞,學著李修謹當時窘迫的樣子,怪腔怪調一遍又一遍重復李家大郎的話。
于是,那字字句句就一次又一次鉆進她的耳朵,又慢慢落入她的心底,有什么一點一點在融化。
他說,他搬出了李府,會在那一進小院里等她。
她討厭等待,她金玉貝不會等待任何人。
可是,他說:他等她!
這個世界上,有個人說……會等她!
金玉貝抬起手,輕輕抖掉指尖的水珠,柳葉及時將帕子遞了上來。
擦干手,她目光劃過細膩的漢白玉溫泉石壁,暗自思忖:李修謹此次去江淮,必定險阻重重。安王盤踞在漕鹽多年,想要撬動他的利益,這一趟必有一番腥風血雨。
雖有沈巖及幾個隴西軍漢跟隨,可他在明,敵在暗,總是防不勝防。
思及此,她的目光沉下來。
這次是個好機會,可借核查漕運鹽務之名,讓皇帝給李修謹組建護衛隊。
隴西李氏得了那三策,平白撿了潑天的富貴,總不能只讓李修謹在京師單打獨斗吧。
她指尖輕輕叩著池邊的漢白玉,心頭已經有了主意。
找機會讓李定邦在兵部遞個折子,陳明江淮鹽道盜匪猖獗,督查官員安危堪虞,需得準許就地募兵護鹽。
只要安王按捺不住對李修謹出手,就能用這理由組建護衛隊。
如此一來,合情合理,李修謹就能光明正大地握有一支聽命于他的護衛隊。
這支隊伍不用多,明里二三十,暗里四十五人足矣,必須要用隴西李氏忠心的精銳。
他們將成為護在李修謹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刀。日后,也許還能成為護住太子的一柄暗刃。
讓她再好好想想,該如何為他謀劃。
自然,也是為了自已。